我打鹿鸣湖畔走过,听得见稀稀疏疏的蛙声,声音此消彼长,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这边的冒出头来,那边便也缩了回去。
不过,大晴且闷热的夜里,听着这天籁之音,我的心情不觉好起来——毕竟,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雨后,凉爽的夜晚,才得以听取蛙声一片;或者说,这完全是我个人不曾去留意的缘故。反正,我是觉得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恩赐,很是享受!
现在,这样的夏日里,如果雷雨过后,想必家门口的稻田里定然传来蛙声,一片蛙声——“咯……咯……”。那景象像进行着一场神秘而古老的宗教仪式,或一场盛大而奢侈的婚礼,或一场严肃而庄重的登基大典。一片歌舞升平,余音绕梁,三月不绝。
记得很小的时候,长辈们总是用恐惧的目光注视着我:“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有,外面鬼怪在叫——咯咯!”同时,双手摆开在自己脸的两侧,扮了个鬼脸。甚是吓人。幼小的我很是害怕,毛骨悚然,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听到或者想到“咯咯”,便想到恐怖的鬼怪,而且只想到鬼怪,想象只盯死在那个点上,既不退步也不进步。正像现在很多人一样,一谈到女人,便顺理成章,毫无障碍地,猥琐地想到裸体,想到丰胸美臀,想到性,想到激情……
后来,不知不觉地知晓那是青蛙的叫声,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吓人鬼怪。害怕感仿佛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到底是哪一夜,我倒也不清楚了。现在回忆起来,那好像是别人的经历,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我的想象力终于得以解放,自由飞翔。那时候在看《青蛙王子》的漫画来着,我总把自己想象成被女巫施了魔法而变成丑陋青蛙的王子;而只有我那美丽可爱而又不嫌我脏嫌我丑的公主可以解救我。而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变成青蛙过,女巫也没有出现过,公主也没有,甚至连那童话的场景都没有。我每天照例上学、放牛、斗嘴、打架,和伙伴们割断女生的跳索,把刚刚买来的瓜子,一颗不剩地扔到“心仪已久”的漂亮女孩的脸上;她当时居然没有哭,当然,我也没有笑。我依然没有变成丑陋的青蛙,“咯咯”怪叫,也不出现女巫,也不出现公主。仿佛我也不大在意我这一伟大梦想的是否实现,总是快乐的过着每一天。说我当时不懂快乐为何物,未尝不可!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痛苦,然后才懂快乐可贵的。譬如,同学,亲人的猝然去世,自己的梦想无法实现,等等。而人总不能一直沉沦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因而,我很喜爱丑陋青蛙发出的“咯咯”声,正是因为它的丑陋。也就是这样的丑陋作为实际存在的形象成为我痛苦到快乐的过度,而那“咯咯”声正是她将我从痛苦拉拢到快乐的召唤——即使到不了快乐也无所谓,拉拢到平静即可。
其实,每次倾听完蛙声,我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详,宁静,惬意。谈不上快乐,也不伤感,这样真的很舒服!想像一下,在夏天,在雨后天晴的夜晚,在阳台上,习习凉风轻抚在你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像儿时母亲的温柔的抚摸。还有那青蛙“咯咯”的天籁之音,多么安逸祥和,怎么说不是一种享受呢?
另外一个令我印象深刻,夏日雨天里响起蛙声一片的地方是我高中时的花园。那花园跟普通的花园大同小异,有草,有花,有树,有石凳,有石桌,还有会唱歌的蛐蛐,甚至有让人生畏的蛇;唯一特别之处是花园旁有一个湖。毫无意外地,我喜欢上了这座花园,当然也喜欢学校广阔的足球场,宽敞的食堂,高高在上的图书馆,哦,还有我们宿舍的厕所。作为厕所的本身,我倒是无可挑剔,只是对不守规矩的人严重鄙视而已,况且,我们宿舍的厕所向来干净呢。
就这样,我喜欢上了这座花园,自然而然地喜欢到这儿来,特别是有蛙声的夏日里。那时候,我经常和一个女孩通电话来着,间隔一天或两天一次吧。具体聊些什么,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倒不怎么记得了。想必她也一样呢?对了,我们聊了学校啦,老师啦,同学啦,建筑啦,课程啦,电影,歌曲,不一而足。
仿佛那时候总是下雨,滴滴答答,屋檐或滴或流有水掉到地面。我总疑心有人在哭,而当我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没有人哭,哭声也听不见。雨未停,我就迫不及待地出去给她打电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跟她聊些什么,总之,她的声音很好听,这我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只告诉过她,她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的时候。或者出于躁动青春期男孩的害羞心理,我从不在众人前和她通话。以至于直到现在,无论和谁通话,我都基本保持这一优良传统。
我来到那座花园里,拨通她的号码。我们没有寒暄,照例谈论学校,老师,同学,建筑,电影,歌曲,还有彼此的童年,各自的梦想,还有她家的菜园,我家的鱼塘……说也奇怪,这些话题总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聊着,我们却从来没有厌过,烦过,累过,至少那时候是这样子的;话题本身厌不厌,烦不烦,累不累,我就不晓得了。
是的,她很漂亮,我告诉过她的;她的声音很甜美,我却从来未向她提起过。她的声音作为平常而奇特的的声音而吸引了我正常的喜爱之情,而青蛙的声音仅仅作为奇特的声音占有我特殊的喜爱之情。夏日的风呼呼而过,甚是爽快,却将挂在柳条上晶莹的水珠吹落满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园旁的湖面传来“咯咯”的蛙声,犹如花香扑面,沁人心脾。
但愿将来,不久的将来,我能久居于依山傍水的如镜的湖的湖边,每年夏天雨季里,听取蛙声一片,每年一季,也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