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一束阳光不算太辣,却狠,正好照在那女人的脑门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在她的身上弄出几个洞来,这样便能看出她的心肝脾肺肾了。她倒也自在,和同桌的那群小孩吃得正欢,居然一滴汗也没有流下来。
大舅、二舅、小舅、舅妈、姨妈、小姨、姨父、表哥、表姐等分别“布控”在旁边的两桌。虽然满桌都是大鱼大肉的,但大伙都没有动筷,都象侦探般的瞄着那女人,只有外公一人埋头喝着闷酒……
那是外公不久前从外面弄回来的女人,40来岁,听说是离异了的,大舅来我家通知我妈的时候就气愤地说:“这老屁股真是老糊涂了,咱阿妈刚去世不到半年,尸骨未寒的,他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二舅也趁势说:“要说吧,自己人知道就算了,可他们却偏偏出双入对的,感情比对阿妈还好,你说这还像话吗?这年又快要到了,可那女人还不打算走,她到底图的啥?咱阿妈的后事还没做完呢!”
我妈也叹息:“阿爸也真是的,怎能这样呢,难道他一点恩情都不念了吗?我们可怜的阿妈呀!”可这么多年过来,大家都知道外公的脾气,跟牛有得比。你当着他的面说吧,他要给你脸色看,你要背着他面说吧,他当没这回事。不管怎么样,他决定了的事是雷打不动的,依然是我行我素。
很快年就到了,于是大伙都约好年初二回去,嫁在外面的,在外面工作的,都要回到外公家里,共同解决这件让人难堪的事情……
我本来算是个局外人,这老一辈的事情本也轮不到我管,但回外公家之前,我妈偏要拖上我:你是读书人,要好好劝劝你外公。钱留着养老呗,都七老八十了,还要找个女人,这像什么话?
年初二,大家都按预先约好的回到了外公家,并事先约好,谁先开口,谁做陈述,谁做总结,而我的任务是遇到突发情况救场。
外婆去世后,我妈自然就很少回娘家了,外公家里也好久没有这样子热闹了。外公又是抓鱼又是宰鸭的,忙得不亦乐乎,可当他感觉到这热闹的背后散发着异味时,他就净坐在台阶那抽闷烟了。平常我跟外公很是亲近的,可此时的我已不太敢与他答话了,我甚至害怕与他面对面碰上。
“这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外公最后还是哼哼唧唧地走开了,要吃饭的时候还是我在村尾的象棋摊里找到他的,在他的跨下满是烟头。“外公,吃饭了!”我心里直打鼓,“嗯!”外公的鼻音很重,思索了半响才低头跟在我后面。
这饭已开了好一段时间,气氛沉闷得很,象个审判现场。事先定好先出声的大舅数次瞄了瞄外公,又瞄了瞄那女人,咽了几次口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大伙又向二舅使眼色,这初二的太阳不辣,二舅却是大汗淋漓。而我妈就直接用脚蹭我,我假装没觉察,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阿公,给钱我去买气球。”两个小表弟表妹吃饱后跑过来趴在外公身上,外公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班驳的旧皮夹子,小心翼翼地翻开嵌着磁石的合页,从里面抽出了一张50元的钞票给了表弟表妹,他们便蹦蹦跳跳地往小卖部去了,外公又小心翼翼地把皮夹子塞进裤袋里。
那皮夹子我打小就见过了,那是外婆买给外公的。当我很小的时侯外公就从这个皮夹子里掏钱给我了,随着掏出的小票变大票,我也慢慢地长大了。10多年前,外公敢为人先,承包了村里的松树割松脂卖,皮夹子越装越涨了,也越来越破了,可他一直没舍得扔掉。他逢人就说,这可是那老婆子送给他的好锦囊呢!
忽然,我计上心来。“外公,这皮夹子打小我就看你用的了,这破玩意你咋还舍不得扔呀?!”外公愕了一下,随即竟自豪地说:“扔不得扔不得,这可是老婆子送给我的好锦囊呢!”声音很响亮,大家都听得清楚,然后,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那女人……
“来,阿爸,干!”大舅举起了碗,敬了外公,一饮而尽。“来,阿妈,干杯!”大舅又敬了那女人,一饮而尽……
太阳西斜,我和妈妈走在回家的路上。风起了,妈妈心疼地问我:“儿子,冷不?”我得意似地回答:“不冷,暖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