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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九期【情与法的思考】主题写作活动。
傍晚时分,江敏之站在大帽山的观景台,放眼望去,县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像一座月牙形的剧场,渐渐低下去,直到过了桥,才杂乱无章地向四面扩展。城那边的旷野,又渐渐高起来。单调平板,远处一直连接着灰白而不分明的天的基部。居高临下,骋目全景,静止得煞似一幅风景画;河流绕过葱绿的山,形成一个弧形的河湾;几个椭圆形的酒店尖顶,像几条黑色的大鱼,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
自从五年前江敏之成了镇里远近闻名的果树种植大户后,他就更积极地投入到了土地里去了,他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县里的果树种植能手。今天,江敏之就是到县里参加五一劳动表彰大会的,因为他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
江敏之有今天的成就,他得感谢土地带给他丰厚的回报。因为这里的地质丰腴而润泽,养得住很多植物,如桔子树;修水河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叶也长久地挂在枝头上;修水河两岸的枫树,红叶落后,仍有绿叶迎风招展;秋季时各处的草坪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用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
让江敏之骄傲的是,以儿子浩浩的成绩,今年的高考考上省里的重点大学是不成问题的。
让江敏之心里甜滋滋的的,就是家里的红旗不倒,外面的彩旗迎风飘扬。当然,他在心里是非常感谢妻子张丽红的,她是他的坚强后盾。自从结婚后,她对家庭,对老人,对孩子,都倾注了大量的爱,特别是对儿子浩浩,投入了她全身心的爱,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养儿子就是张丽红一生的事业,就这样,她将芳年玉貌消磨净尽,而匆匆到了她认为讨厌的中年。
江敏之留意到了张丽红的变化,知道她是个没主见的人,接触的人全是喜欢说家长里短的人,甚至是搬弄是非的人。随着果园的壮大,随着财富的增长,随着地位的提高,因此她就固执地认为他变坏了。其实,那时江敏之还没有认识林清云,他当时只是讨厌了张丽红无端的胡搅蛮缠,而越发疏远了她而已。
自从认识了林清云,江敏之就对这个有知识、有品味的女人有了好感。后来,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后,江敏之就把一颗心系在了林清云身上。林清云曾提出过让他离婚娶她,但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年轻的林清云说服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起让他离婚的话题。
浩浩上高二时,张丽红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江敏之有了一个红颜知己,于是就整天吵嚷着离婚,父母和亲戚都劝她,将就着吧,毕竟都是奔四的人了,还说江敏之对她也挺好的,她哪能不知足呢?再熬几年儿子上完大学,就可以享福了。张丽红后来仔细想一想,自己住在县城,不用整天对着江敏之的愁眉苦脸,自己爱逛街就逛街,爱喝咖啡就喝咖啡,爱跳广场舞就跳广场舞,自由得很,也潇洒得很,关键是江敏之每个月都会准时将生活费打在她的银行卡上。
后来,张丽红想通了,她也理解了,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地继续生活,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儿子。因为她知道男人的心,喜新厌旧,朝三暮四。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里,女人如同是男人的玩具,他们高兴了就来逗玩具,把他的高兴一分为二地与玩具一起分享;男人闷了,也来逗玩具,或者骂玩具,把玩具当做出气筒,或当做作消气机,要把苦闷合二或一要一概儿推去。都说女人是半边天,女人可以上天,可以入地,但真正可上天入地的女人到底有多少?
江敏之从观景台下来,准备去林清云独自住的小房子。
江敏之想起林清云,嘴角不禁往上扬了扬。他是两年前认识林清云的,那天他到县里参加学习会议,林清云是工作人员。会议结束后,其中一个活动就是参观天鹅湖。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天鹅湖,是那样的美!湖是静的,宛如明镜一般,清晰地映出蓝的天,白的云,红的花,绿的树。湖是动的,层层波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阳光,伴着游人的心,在追逐,在嬉戏。湖是柔的,微风习习,波纹道道,像一幅迎风飘舞的绸带。湖是刚的,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晶莹中蕴含着光芒。
林清云第一次欣赏如此美轮美焕的湖,连声发出啧啧赞叹。江敏之不禁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多看了几眼。原来她长得真美!天生俊美的眼皮,配上含情脉脉的目光,眸子隐隐沉在里头,好不妩媚迷人;呼吸急促之时,纤小的鼻孔翕动,肉感的嘴角提起,嘴唇上微现黑色茸毛,阳光一照,似有若无;头发梳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显得青春有活力。她的嗓音圆润优柔,身材更加袅娜动人,甚至带褶的衣裙和弯弯的双脚,也流露出无穷的风韵,没有男人见了不会麻酥的。
让江敏之欣喜不已的是,自己刚好与林清云同坐一艘小船游玩。湖岸上垂柳婆娑,芳草如茵。岩石的周围长满了米兰、石兰、凤草、车前草,红、黄、蓝、紫的小花点缀在湖岸边。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彩蝶在茂密的花丛中上下翻飞,翩翩起舞,有的还落在花朵那娇艳的脸蛋上亲吻着。
林清云伸出纤纤玉手随意伸手摘花,没过多久手里就有了一束。江敏之想起小时候,若崖石过高,他们就用竹篙将花打下,让它们坠入清溪洄流里,再用手去溪里把花捞起。江敏之暗想,如果能握着林清云柔美的手腕一起用竹篙将花打下,那该多美呀!
下船后,江敏之一边走,一边用眼角打量林清云。从侧面看去,她显得非常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的脸沐浴着阳光,侧面的轮廓特别分明;头上戴顶椭圆形帽子,浅色的飘带宛似芦苇叶子;长睫毛弯弯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前方,但仿佛略略受到颧骨的压迫,这是因为细腻的皮肤下,血液在轻轻搏动;两个鼻孔的中间呈粉红色;头向一侧微偏,两唇当中露出洁白、晶莹的齿尖。
随后的苦闷日子,江敏之每每想起天鹅湖,就想起黛色无际的崖石下,那一丛丛幽香眩目的米兰,那个有着小小洄旋的湖面,还有那个俏丽的林清云,心中就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美妙心情。
江敏之晚饭时,瞧见林清云往他边上的唯一一个空座走了过来,让他内心欣喜若狂,但他只是很绅士帮她移开椅子。江敏之这些年,心里很苦闷,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没有爱情的婚姻。而生活几乎天天窝在果园里与果树为伍,千篇一律,他感到难以忍受。他烦透了张丽红,一看到她的脸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如果要换一个新环境,固然有诱惑力,但也令他畏惧,毕竟他是个被树了典型的人,要起到模范的作用。而今晚,在座的人都是刚认识的朋友,江敏之就无所顾忌地将一杯杯酒往嘴里灌。
林清云是工作人员,自然得照顾好与会人员,于是她把醉酒的江敏之送回了宾馆。江敏之没有像别的喝醉的人一样,对她动手动脚,就对他更多了一份赞赏与敬重。
后来,江敏之到过县里开过几次会,都是林清云接待。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江敏之一直都是君子一般对待林清云,林清云对他越发敬重起来,而心底慢慢地对他生出一缕缕别样的情愫。
有一次,江敏之又喝醉了,林清云把他送回了宾馆。其实江敏之只是微醉,他趁着酒意,大胆地扑向了林清云,因为她那双眼睛半眯缝着,火辣辣的眸子,魔鬼般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异常撩人。
在那晚,林清云深切地感受到了江敏之的爱意。他的举止显得那样天真无邪而又温文尔雅,细长卷曲的睫毛总是低垂着,白净的面颊,因为对她怀着欲望而泛起阵阵红潮。此后,林清云每每想起江敏之的温柔,她都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直想在那面颊上印满吻。她是个有主见的人,她知道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江敏之。
在一次会议中,林清云投向江敏之的柔情和真挚,在座的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会后,一个老哥哥就悄声打趣江敏之,赶紧把美人收了。
江敏之自然也不会毫无触动。他原本以为林清云的只是一位逢场作乐的女子而已,顶多有些附庸风雅,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了解了他所有事迹,还能够给出如此有见地的评判和建议。没错,虽然意见有些偏颇,但是也确实有些见地,很多东西正好说到了他的心里。
就这样,江敏之和林清云在一起了。虽然林清云性情变化无常,时而高深莫测,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喋喋不休,时而沉默寡言,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又倦怠疏懒,但反而成了江敏之前进的动力。就是这个林清云,不但激起他无穷的欲望,还会唤醒他种种本能。
江敏之果园里事情多的时候,就不能每周都去找林清云。当江敏之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后才去找林清云时,林清云会撒娇嗔怪他没良心,同时脸上又显出凄惨的样子,眼珠转动着,似乎是要哭,然而她并没有眼泪,她只把眼皮垂了下来,低头望着胸前,两手盘弄着胸前的手机。等江敏之解释完,林清云又忽然省悟过来似的,抬右手指指他了,却又笑了。
江敏之想着想着,就到了林清云的小房子里。这是她自己租的一套房子,虽然只有一厅一房,但布置得很温馨。
江敏之用钥匙开了门,林清云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晚饭。他放下东西,便去洗手了,随后到阳台抽烟。
林清云的小阳台上,种了两盆米兰,是江敏之移植过来的。江敏之知道这种兰花根生在悬崖罅隙间,或蔓延到松树枝桠上,花叶形体较建兰柔和,香味较建兰淡远。有一天江敏之像往常一样去了果园,果园旁边的一座山因为山泥倾泄,露出了一处悬崖。只见一棵兰花长叶飘拂,花儿开得正灿烂。于是江敏之就移植了两株过来。每次米兰开花的时候,江敏之都会凑近去闻一闻。
林清云喜欢米兰,是因为米兰一年四季常开。春天,它和百花一齐开放比美,装点着大地;夏天,骄阳似火,好多花儿耷拉着脑袋,而米兰却似乎比以往开得更加鲜艳;秋天,树叶黄了,百花凋零了,米兰却长得更加旺盛,更加妩媚动人;冬天,米兰不怕冰霜雨雪,枝叶仍然是那么绿,花的洁白映着冰雪的洁白,似乎比以往更清雅可爱。
在江敏之的心里,林清云就是他的米兰。
当夕阳的余晖射进阳台时,江敏之总让林清云坐在他的膝盖上,用手背抚弄着她柔润的发丝。已是薄暮时分,最后一抹夕阳金箭般照射进来,在她的秀发上闪烁。她低着头,他用唇边轻轻地吻着她的眼睛。
江敏之抽完了一支烟,坐了一会儿,林清云就喊他吃饭了。
江敏之与林清云过了一个美好的晚上,第二天就回了果园。
这几年,张丽红不再愿意呆在小山村,美名其约是为了上高中的儿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江敏之不得不在县城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让张丽红做起了儿子的陪读。他自己则与父母住在村里。
当然,江敏之知道张丽红不愿意呆在小山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儿子读初二的那年,张丽红坐在江敏之开的三轮车去果园的途中,突然,三轮车侧翻了,张丽红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江敏之知道她应该是被压伤了。只见张丽红仰卧在车上,一动不动,两眼愣怔,仿佛痴傻了似的,死死盯住车子,但看到的一片模糊。她凝望着车厢里斑驳的泥灰,还有在她眼前晃动着的江敏之的影子。过了很久,张丽红的思想终于集中了,记起了刚才江敏之载着她到果园的的情形。
江敏之看了看张丽红脚上的伤,但一声不吭。他随后默默地用肩膀扛着三轮车的一侧,想把它掀过去,好让悬空的轮子全部实实在在地落在路面上。
幸好,三轮车最后被江敏之掀了过来。江敏之检查了张丽红的伤,幸运的是,她的伤仅是皮外伤,她刚才短暂的晕厥是因为看到血从她的小腿肚流了出来。
让江敏之奇怪的是,后来张丽红只要经过出事的位置,她都会呆呆地站在那里,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却仿佛听见自己的脉搏,像震耳欲聋的音乐脱离了身体,在旷野上回荡。她脚下的土地比水还软,山上一排排的桔子树像一排排绿色的汹涌巨浪。
终于有一个晚上,张丽红告诉江敏之,只要经过那地方,她脑子里的种种记忆、思想,就会一下子全部迸发出来,似乎是一枚焰火,轰的一声在天空散开成千万个火花。她看到浩浩,山上的桔子树,她与江敏之家里的房间,还有一片与眼前不同的景色。她觉得自己疯了,十分恐惧,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但老实讲,当时她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即使是借钱的事,她都想不起来。
刚开始时,江敏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是,农历七月十四那天,当他们刚到那地方,张丽红就叫嚷着:山坡上有一个可怜的叫花子,拄着一根棍子,在路之间乱窜,肩上披着破衣烂衫,一顶旧狸皮帽,穿了顶,脸盆似的扣在头上,把脸都遮住了。那人好可怕!当他把帽子摘掉时,只见他眼皮的部位张开两个血糊糊的窟窿,肉烂成一片片,红红的,里面流出脓水,流到鼻子上结成绿疥;黑洞洞的鼻孔,痉挛似的吸着气。当他说话时,他先把头往后一仰,露出一脸傻笑,于是淡蓝色的眼珠子不停地滚动,向两边太阳穴翻,撞击着流血的伤口内沿。
就这样,江敏之在张丽红的表情里,从她那冷汗涔涔的额头上,从她那喃喃低语的嘴唇上,从她那失神的眸子里,从她那双臂的搂抱中,他感到,有一种异常的、模糊的、令人寒心的东西,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她的脑里。
从此以后,江敏之就没让张丽红去果园干活了。
七月初的一天,江敏之发现果园库房里化肥不多了,就到县城采购。化肥买好,他让手下的人把化肥拉了回去。他有些日子没见儿子,他要给儿子加油打气。
此时,西边的方向,乌云密布,似黑浪汹涌,滚滚而来;后面,一道道阳光,越过云头,像一支支金箭,高悬空中,而天空的其余部分,看不到一丝云翳,瓷器般白晃晃的。一阵狂风,刮得棵棵柳树弯下腰,接着一阵骤雨,哗哗啦啦打在碧绿的叶子上。
等雨停了,江敏之迈着轻快的步子,往修水河边上的丽水小区走去。
等江敏之进了小区,雨霁日出,母鸡在某个阳台里咯咯叫唤着,麻雀在水淋淋的榕树枝头里拍打翅膀,沙地上的积水带着粉红色的不知名小花,汩汩流淌。
这两三年,江敏之负责打理果园,张丽红负责在家照顾儿子。只是家庭氛围不再是温馨和睦的,常笼罩着一层阴云密布。只要浩浩不在家,两人一见面,就会互相指责,即使被迫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了夫妻情谊。
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浩浩还在学校没回来,张丽红冷笑地说:“喔,大忙人,舍得回来了?怎么不去找你的红颜知己?”
江敏之听张丽红又张口指责他的不是,就厉声骂了一句:“你真是个神经病!”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撞击着张丽红的思想,就像一个铅球砸在一银盘里。她浑身一哆嗦,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江敏之,揣摩他是什么意思?两个人互相对望着,突然意识到彼此坐在对方眼前,不胜惊讶,可见他们思想上相距多么遥远。他看着她,醉汉般视线模糊,同时静静地听着她最后的叫喊“江敏之,你就是个浑蛋!”
那叫喊拖得长长的,忽高忽低,期间夹杂着声声尖叫,就像远处在宰杀牲口,发出嚎叫。张丽红咬着发白的嘴唇,手里搓着一根她正握着的擀面杖,怒目盯着江敏之,一双眸子像两支随时准备发射出去的利箭。现在他的一切都令她生气:他的面孔,他的穿着,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他的整个人。总之,他的存在,统统令她生气。
“我是混蛋,那我们离婚啊!反正浩浩马上就上大学了!”江敏之说完就摔门而走。
张丽红越想越生气,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把儿子带大,凭什么让江敏之风流快活?自己当年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陪他同甘共苦,却不能同享荣华?
张丽红于是尾随着江敏之,来到了芳菲小区。
只见小区内林荫路两旁落了叶的树木,像一丛丛紫色的荆棘,夹杂在房屋中间。雨水未干的屋顶,闪闪发光,但依地势高低不同,光彩强弱不一。
张丽红心里恨恨地想:江敏之倒阔气得很,居然买了这么好的房子给那女人住!凭什么呀?
张丽红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小区,她尾随着江敏之,来到了林清云在一楼的小房子。
透过门缝,看见江敏之与林清云正拥抱着,张丽红愤怒了。她像一头烦躁的牛牯冲进还未来得及关严的门,她用爆发力撞开了林清云,林清云啊了一声,她瞬间感到一阵晕眩,她觉得这屋了在摇晃,人群在摇晃,自己也在摇晃。不一会儿,林清云就跌倒在了地上。
江敏之剜了一眼张丽红,连忙把林清云扶到沙发上坐着。张丽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敏之,背靠着组合柜的她,开始用手在柜上摸索着,她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了一把剪刀,就悄悄地握了手里。
张丽红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胀红了脸,大声地喊:“我不活了,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听了这话,林清云慌了神,江敏之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不断地吞咽着口水,硕大的喉结像一枚反复拨动的算盘珠。
张丽红手指着林清云和江敏之,继续喊道:“我,都是给你们逼的!”
在晕眩与摇晃中,张丽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把隐藏在身后的剪刀向前伸了出来。她快速地冲向林清云,剪刀就要刺向林清云时,江敏之挡在了林清云的面前。江敏之向前晃了晃,又向后晃了晃,就倒在了沙发上。
“血,血,血呀!”林清云尖声叫了起来。
张丽红自己也尖声叫了起来,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背过身去,又转过身来。她看见血从江敏之的右腰间汩汩地流出,像泉眼,流到衣服上,流到沙发上,流到地上。一屋子充满血腥味,咸咸的。
张丽红忽然感到冷,浑身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所有的声音都隔了万重山。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呕吐起来,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丽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海滩上,海浪一波波地涌向她,后来她似乎感知到了海浪的恶意,每朵浪花犹如带着一把刀子一样,打得她浑身疼。她叫了一下,便醒了。睁开双眼,她看见四面白墙,刚开始以为是医院的病房。她转而一想,不对呀!哪有病房没窗户的?况且一个病房也不可能只住着她一个人。她伸手摸了摸,是睡在一张木板上,浑身湿漉漉的,原来是水,而不是汗。
“醒了?”有人在问。
张丽红循声望去,看到了两个工作人员和一排铁质的栅栏,有一个端着一盆水,正准备泼她。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在派出所。
“张丽红,赶紧交代伤人的经过和原因!”一个声音在张丽红的耳边响起。
张丽红脑子一片空白,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头疼欲裂。“我老公怎么样了?”
“目前还在抢救,抢救过来了是你的造化,这样处罚才能轻一些。”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栅栏外的工作人员毫不理会张丽红的辩解,那个问话的继续问她的姓名年龄,籍贯与民族,问她的直系亲属与社会关系。她都一一交代了。
张丽红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整天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两盏白炽灯二十四小时照着她,她像是跌进了石灰池,浑身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她一整天都在询问江敏之的消息,她期盼他快点脱生命危险,尽早好起来。
张丽红在傍晚时终于得到了好消息,是那个审讯她的警察带来的,说江敏之被抢救过来了,但身体还很弱,需要静养。
张丽红先是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接着不禁流下眼泪,眼泪一流便再也止不住,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她现在才知道后悔了,后悔得要命,她恨不得剁掉自己的右手。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冲动?为什么?
被抢救过来的江敏之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办案人员,让张丽红免于起诉,因为她有间歇性精神病。他说出了这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后,如释重负—样轻松了。
于是,张丽红在派出所被关了不到两天,就被放了出来。
张丽红回到了家中,直接进了冲凉房,她要把一身的晦气洗掉。站在花洒下,她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疼得她难以呼吸,她便坐在了地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他们曾恩爱了十五年!
那两天对她来说是个黑暗的日子。她的眼前是愁云密布,笼罩一切,气氛沉郁;那种痛苦又悔恨的感觉钻进她的心灵深处,低声不停地哀号着,就像冬天的风在荒凉的古堡里呼啸。
张丽红来到医院,向护士打探到江敏之的病房号,便急冲冲地赶了过去。
站在病房门口的张丽红,看见林清云细心地擦拭着江敏之嘴角流出的东西时,张丽红内心除了被林清云身上散发的气质吸引外,更多的是嫉妒,她有姣好的面容,婀娜多姿,有很好的工作,有富裕的家庭,有爱她的父母,还有爱她的江敏之,而自己,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只是一个围着儿子转的中年妇女,再无其他。
江敏之见张丽红来了,就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后,就让她回家照顾儿子去了,因为他不希望让儿子知道这件事。
在回家的路上,张丽红想了很多。她觉得在照顾江敏之时,自己比林清云淡漠得多,大概是因为她更关心自己的生存、利益、脸面、尊严,而对其他人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太关心,即使关心,也不是感同身受和倾力相助,即使关心了,也并非完全不求回报。
回到家中的张丽红眯缝着双眼,一阵大声叹息后,就在沙发上躺下。随后,她就深深地沉浸在回忆之中,昔日江敏之的柔情,犹如一条河流,满盈盈,静悄悄,又流回她的心里,绵绵无尽,带着山梅花般的芳香,同时在她的记忆中投下一个个影子,比静静地伸展在草地上的柳树影子还要巨大,还要凄迷。
这几年,江敏之从未向她提及过有离婚的想法,而那个女人也从来没有找她闹过。她觉得那女人是真心爱着江敏之,就如当初自己爱他一样。如今,她刺了他一刀,她已经无法再面对他,因此,给他自由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她决定离婚,给江敏之自由。
决心已定,张丽红翻身起来,出门找打印店去了。她要打印一份离婚协议书,很快,协议书在她的口述下,修改完成了,她郑重地在上面签上了张丽红三个字,每一笔每一画,她都是颤抖地写下的。
第二天,张丽红又去医院看望江敏之,同时带去的还有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见江敏之正闭着眼,张丽红放下了一个文件袋就走了,林清云征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打开了一看,原来是离婚协议书,便叫醒了江敏之。
将午未午时候的阳光,澄黄的一片,由窗棂横浸到室内,晶莹地四处射。江敏之有点发怔,他抬头望着窗外太阳那湛明的体质,像要辨别它那交织绚烂的色泽,追逐它那不着痕迹的流动。他与张丽红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儿子快上大学了,这些都是妻子的功劳,不免得有些伤感。
当看到阳光洁净地映到病床的小桌上时,江敏之又高兴起来,他终于等到了可以和林清云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了!他乐滋滋地想到:他书房的桌面上将平铺着一种恬静,一种精神上的豪兴,情趣上的闲逸。他的卧室将默守着神秘的期待,漾开诗的气氛。他的客厅在音响播放的悠扬乐曲中,可以听到净琮的泉流,欢快的琴声。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和林清云欢快生活的印迹。
江敏之沉醉在了这窗外花影浮动,暗香吹拂左右的午时。随着晌午的光霭花气在变幻,柔谐婉转的有如无声音乐,令他悠然轻快,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江敏之决定,给他心里的米兰--林清云,更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