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被安排到一个集体间，共四个人，起初他是有些兴奋的，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不用对着墙自我拷问，上下铺分列囚室两边，中间留着过道还算宽敞，靠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两个衣橱柜供集体使用，最里面角落有个卫生马桶，有塑料帘子遮蔽着。狱警将欧米带到房间后跟其中一个嘱咐了些什么就离开了，三个人都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没人注意到这个新来的，或者说并不关心，两个人在阅读，一个在剪指甲，拔胡子。欧米不知是否该做个自我介绍，霎时愣在原地，想象着那些听来的，关于监狱的情景，突然感觉囚衣变紧了，他时常感觉衣服勒得紧。

　　“傻站着干什么，那个空床给你，去把马桶刷一下。”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红脸，约莫50左右，满脸铁青，这让欧米想起法官的模样，竟一时忘了言语，径直走向马桶去。

　　“刷完后把地拖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带些不屑的口气，像警官询问名字时一样。

　　“嗯，欧米洛斯”。欧米的声音很平淡，他不敢抬高语气，眼前的一切并不熟悉，对人，他有了陌生感，他质疑自己曾经对人的看法，像被蛇咬过，更何况他不清楚什么咬了他，还一直咬着没放。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规矩很简单，不要惹麻烦就行，我叫安迪，有事先找我商量。”安迪的语气变得和缓一些，看到欧米是个人畜无害的胆小鬼。

　　“知道了，安迪先生”。欧米擦拭着马桶边缘，尿骚味儿刺激着鼻腔，他没有转过头，似乎在品味着这股浓烈，跟他在墙角的小便有什么不同吗？他正在抹去自己的罪证，他生出一股欣喜。

　　“新来的，你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上铺的头向这边转了一下，喃喃地问道，然后又把眼睛挪回到那本厚厚的圣经上，戴眼镜的白头发，澳洲人的白皮肤，眼睛已经陷进去了，像是藏在身后偷瞄世界的眼睛。

　　“没有，先生。”欧米保持着坦诚，他知道坦诚至少可以避开一些未知的麻烦。

　　“年轻人，没有也正常，不久你就会看见上帝的，这里面的人都见过。”眼镜语重心长又似乎是打趣的口吻显得很有学问，继续看他的书。

　　第三个人也被调动了情绪，开口说话了，带着笑声，小脑袋，骨瘦如柴，声音有点诙谐：“你最好想想，给自己一个信仰，这里的人都有信仰，没有信仰是危险的，小子吸毒吗？吸毒的时候总该见过上帝吧？”

　　“尼古拉，闭嘴吧，别亵渎上帝，你这个腐烂的东西，该出去晒晒太阳了。”眼镜带有责备的口气却并无恶意。

　　“皮特先生，我不是开玩笑，新来的不知道没有信仰的坏处，我在引导他。”尼古拉的牵强解释带有歉意，但他觉得自己是出于好心。

　　欧米从来没有考虑过信仰的问题，他是一个无神论者，或者说他所受的教育都是关于理性和科学，非要说信仰的话，他只相信科学，一切都可以被实证，他从未怀疑过，倒是他的案件超出了实证范围，他开始思考在实证之外是否真的有上帝。

　　“新来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安迪不免要审问一下新人的基本信息。

　　“安迪先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欧米拖长语气，显得有些无奈却又尴尬，像是面对悬崖峭壁的惆怅，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灰白色。

　　“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不要多想，慢慢的你就会接受的。”皮特先生的语气听不出是真诚还是妥协，倒是引人深思。

　　欧米突然觉得这里不再那么陌生，都是会说话的人，还说着深奥的话，只是一时间难以理解罢了，不过他有的是时间去消化，甚至去和他们探讨，不过眼下他得把地再拖了，他认真地拖了两遍，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第一步要确保的是安全，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下午有两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你可以跟我们出去走走，别乱跑，记住。”安迪的语气像一个天生的领导，欧米对他产生了一定的敬畏。

　　“好的，谢谢。”欧米知道现在尽量少说话，那只黑暗中的手没准儿在白天也操作着什么。

　　欧米可以在右边下铺坐下休息一会儿，这里还是如此陌生，他曾经以为可以离开的地方，又如此真实的在眼前，他本以为现在应该在商场和女友逛街看电影，但唯有这10平方不到的囚室属于他，和三个陌生人。他突然感到理性很难解释这一切，他有太多疑问，新发的囚衣穿在身上，他看起来与周围人没有什么不同，大家同样的灰色衣服，只是编号各异，他心里坚持认为自己不一样，与他们不同，他想脱下这身囚衣，脱下囚衣就自由了，他想象着穿着森林狼球衣和女友逛街，周围人各色的衣着，代表着各自的品味，大家都有自己的个性，女友拿起一件衣服问他：“好看吗？”欧米会说：“好看。”女友会会心一笑：“我也觉得好看，就买它了。”女人买衣服在意的都是他人的目光，还要装作是自己打心里喜欢，欧米明白这一点，但是这种互动让人感觉紧紧联系在一起。

　　“走吧，跟我们出去走走，你需要熟悉一下周围。”安迪准备带他造访隔壁一些囚室，下午囚犯们可以自由走动，串门交流，这种安排算得上人道主义。

　　下午囚室的门被打开了，自由活动时间，犯人们可以窜门拜访，仅限于所属区域，这个区域有三十几间囚室，差不多300人，有些房间十来个人，囚室成排展开，欧米跟在安迪身后，安迪一路点头回应别人的问候，看得出安迪很受尊敬，怡然自得地走过沿路的囚室，欧米倒是蹑手蹑脚，生怕眼神触怒了某个危险的家伙，他低头紧紧跟着安迪的背影，安迪的背影给他一种安全感，像能遮风挡雨的移动帐篷，欧米感觉到有些尖锐的目光盯着他，但不敢回头打量，只隐约听着一些议论：“这个小变态、就是这个新来的变态。”他有些害臊却没有勇气去解释，更多的是害怕，这段二十米的路程突然延展得很长，终于安迪转身进入一间屋子，跟他们那间没有差别，招手示意欧米也进来，欧米像是找到了避风港，安心坐在安迪身边，如一只听话的家犬。安迪开口道：“这是社长巴斯图斯，这里的头目，一切事都可以找他定夺。”欧米挤出几丝笑脸向巴斯点头：“您好，巴斯图斯先生。”社长巴斯好奇地看着他说道：“不用紧张，这里就是你的家现在，但是我得声明一下，我讨厌制造麻烦的人。”巴斯的语气和缓却渗透力十足，健硕的腮帮子和魁梧的体格令人印象深刻，白色汗衫映衬着黑色的脸，这里下午可以自由着装。欧米呆笨地回答道：“不会的，先生！”巴斯图斯开始与安迪交谈起来，欧米不知所措，一个热情的家伙，带着善意朝他仰头招呼：“嘿，小伙子，要是需要香烟可以找我，要来一根不，十块而已。”如街上的推销员一样，只是不那么招人烦，欧米诧异地笑着表示：“不会，谢谢。”那家伙倒不失落：“没事，以后需要找我就行，香皂有吗？我这里有你想到的各种东西，尽管来打扰我。”欧米点头表示谢谢，带着几分好奇。接着有人问了他年龄，来自哪里，什么工作之类的信息，他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感到这里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坏，总之算是不错的开始，他提醒自己还有待观察，那只隐藏的手还没有消失。

　　一个叫皮冻的家伙表示可以带他看看周围，欧米恍恍惚惚的跟着他看到周围建筑的结构，确实没有什么新意，两排囚室中间有条十米左右的过道，过道两头都有颗树，说是某人吃水果时吐下的种子长出来的，现在都有十年了，他清楚地听到十年，不免感叹，这棵树真是坚强，联想到种子发芽，从小苗长成现在这样碗口粗，周围人细心浇水，雨水灌溉，十年就这样流逝了，在一棵树身上，如果锯开树干就能看到十个年轮，树上已经有果子了，果子成熟后可以想见这些人打果子的情形，不过这个应该取得社长巴斯的同意，欧米出神地看着这棵果树，很多感概在心中郁积。安迪表示他们该回去了，囚室的门将被关上，然后清点人数，这是日常的程序，程序保持着正常的运转，清点人数时，每个人都必须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长官面前，确保没有人逃窜，虽然这里逃窜比登天还难，但狱警的工作就是确保万无一失，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内容，每天数人头，欧米不曾想过“数人头”是一项收入不错的工作，又是他娘的程序。

　　点名之后就是晚饭时间，有人将分配的饭菜送到门口，每个人拿盘子去接住抛进来的饭菜，今天是面包加一个煎鸡蛋，安迪说煎鸡蛋是最好的东西，还说慢慢地他会了解这里的一切，不要着急，日子还长，其他人也都忙着自己的事，欧米还不敢主动说话，终于躺下来了，陌生的床，周围三个陌生人，欧米不敢第一个闭眼，他还不确定该怎么睡觉，他需要看着别人睡下，再学会怎么闭眼，开始他只是盯着上铺的床板，也没人搭理他，他又盯着自己的脚，看出了神，他想到今天走到树下，那棵树的模样不清楚了，只有十年的树龄给他印象深刻，还有机会再看到那棵树，暗自决定要好好端详一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关上十年，甚至更长，亦或更短，树可以轻松度过十年，而人呢，将熬过多少难免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