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雅丹上的“卍”字
片刻间木棺距船头仅有两条船的距离。李天水忽然暴喝:“杜兄!避开棺木!”
杜巨源亦醒悟过来,然而此刻他的小船正夹在一块突出的半岛与芦苇丛间,又正顺流,而那棺木正斜刺里拦腰而来,仓促间几乎不可能避开。
他迅疾环视一圈,忽然一步蹿下船头,自船板上抄起一根绳索,甩了两下,不偏不倚圈住了那半岛上一处小土堆。又将另一根绳索抛向船尾,大喝:“快!”
云郎还在愣神,一个人影已跃上船尾,拾起那绳头顺手一圈,便脱手而出,“啪”的一声,正套在了杜巨源圈定的土堆上。两人死死拉住绳索,始终稳坐的王公此刻霍然起身,抄起木桨至另一侧尽力打水,云郎似乎也回过神来,抡开了胳膊同向划水。
顺流加上桨力,小船铆住土堆,竟绕着那半岛迅速地强行扳转船头。
那木棺堪堪擦过船尾一角,在两船之间穿过,须臾反向切过岬角,拖出四道水痕,消失于水道外的夜幕中。
两船上的七个人,同时看到了木棺前端露出四道闪着寒光的白刃!
米娜与玉机霎时惊呼出声,云郎携了弓箭跳上船尾张望,哪里还看得到那木棺的影子?
“停船!”始终未发一言的王公立于船舷边,指了指前方岸边的那片芦苇,“我们靠岸!”他声音低沉,却传得很远。
※※※
两条小舟系在芦苇丛中。芦苇丛后是一堆圆锥形的雅丹,棺材便是从那雅丹中掉下来的。
细看那雅丹土台螺旋向上,顶部平坦,似天竺传来的佛塔。雅丹中有洞穴,似佛塔中的窟室。那棺材便是从洞穴中掉出的。
洞穴已被细细搜寻过,未见任何残留物,只洞口留下了两枚足印。不像是人的足印。
这足印非但比人的足印大许多,五跟足趾似乎也连在一块。
王公弓身以火把照了半日,此时缓缓直起了腰背,目光已变得极冷峻。
“吐蕃蛙人。”
身侧杜巨源目光一跳,“是蛙人的连蹼?”
王公沉沉地点了点头。
“王公说过,蛙人船是吐蕃水战中极厉害的攻具,大破阿罗那顺的奇兵。”玉机低声道,她脸色有些苍白,下了船后,她已吐了两轮,却仍立得笔直。
“蛙人是吐蕃水军的死士。”王公向洞口外瞥了一眼,李天水正踩在洞口凸出的土块上,尽力向洞口上沿够去。
“李郎,那是何物?”杜巨源蹙眉道。
李天水手指一拉,那物应手而断,“啪”一声轻响,落于洞口。火光下,众人皆已看清,是个两根交叉绑成“X”字形的细枝条,各长四五寸。
“挂在了洞顶。木枝虽不长,若是日头大,白日在水道上也能看见。”李天水将这交叉的两根枝条拿在手里凑到火光下。
杜巨源凝神看去,皱眉道:“莫非是水道上的路标?”
“有此可能。可我若要在这水道上立路标,绝不会立在这雅丹的洞穴口。除非……”
“除非那辨识标志之人,知道在洞穴口才有标志。”玉机接口,嗓音颇为冷静,又道,“这两根枝条,似乎是断枝。”原来两根枝条四头,各有一个断口。
“是被我扯断的,这枝条头尾,原本各有一个拗折处。”李天水将细枝四头转了一轮。
“不知可否递与小僧一观,”却见那年轻僧人缓缓走近,李天水便将那交叉的细枝递了过去,那僧人缓缓接过,细细看了许久,道:“这是个‘卐’字。”
“万字?”李天水有些茫然。
“乃是佛祖胸上之‘卐’字,《华严经》云,佛祖“胸标‘卐’字,七处平满,吉祥海云相。佛家信徒以此字为吉祥符,大漠中不少胡族部落以‘卐’字为永生符,便连祆教信众,亦崇‘卐’,以其如日光扩散,乃光明之象。”略一转脸,目光落在了米娜脖颈上的织锦绸带上,众人这才看清,那蓝底颈带上,正织了一圈‘卐’纹饰。
李天水忆起他在敦煌的洞窟内,确实见过佛祖塑像上,刻着类似的交叉线条。酒醉时看去,如花朵凋零后的残骸。
“莫非有僧人曾在这窟中苦行?”玉机沉吟道。
“可惜不是。”王公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交叉的树枝,面色已变得极凝重,“‘卐’字是右旋,这枝条上的断口却是左旋,”他手腕自腰间一翻,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便在洞窟墙上,刻划了几根线条,火光下,映出了一个“卍”字。而那两根树枝,断口果然皆是朝左。“我只在一处地方见过左旋的‘卍’字。”王公接道。
“莫非是吐蕃密宗黑教中的雍仲——‘永恒吉祥’之意?”僧人缓缓道。
王公点了点头。
李天水看着王公腰间的皮制蹀躞带,忽开口道:“从此地越沙南下三百里便入吐蕃之境,近来他们活动频繁,关上前几日亦扣了不少人。”
王公转头看向他,道:“通过这水道,还需几个时辰?”
“若未迷道,摇橹不停,至少仍需一日。”
“一日后我们通往何地?”
“水流将汇入月光湖。”
“月光湖?”王玄策眉峰一挑,“是阿萨堡边上的月光湖么?”
“湖边确实有一座城堡。”李天水略一思索。
王公便转向巨源,“杜郎你留了几顶帐篷?”
“两顶,”杜巨源蹙了蹙眉,“王公欲在此地宿营么?”
“今夜不赶了。智弘说过,无论怎么赶,若未准备好,花也不会开。”王公目光转向那僧人,道,“是么?”
唤作智弘的僧人微微一笑,杜巨源蹙了蹙眉,“也好,我此刻已觉得两臂酸麻,又困又乏,”又转过头,道,“李兄年少,不知还能撑多久?”
李天水却未回话,拿下巴向洞中另一侧点了点。却见玉机与米娜靠在洞壁上,半身衣袍已湿透,夜风中不时在打颤。
“下去令云郎砍些芦苇生火,”王公目光又掠向李天水,“你先留在此地,我有几句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