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散忆之冬日略语

讲到东北,冰天雪地的冬是一定要提的。大概从九月开始,砖瓦上就有了霜冻的痕迹,冬就逐渐走进人们的生活。小镇的冬是漫长的,一直到来年的3-4月份,前后大概总要半年的光景。小镇有一个特点,就是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窖,窖内放满白菜、萝卜、土豆等蔬菜,还得买上两口大缸,渍酸菜用。东北人所说的酸菜与南方人是完全不同的,就像大学里第一次吃酸菜鱼时我还在纳闷,这酸菜怎么就和鱼整一块儿去了呢?后来才发现,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其实跟鱼炖在一起的叫做“泡菜”似乎更加准确一些。在物资生活十分贫乏的东北农村,没有这些积累是过不了冬的。为了让一家人能在过年时吃上真正意义上的青菜,我妈总是把大蒜剥成一瓣一瓣,用线串起来,放在预先盛好水的盘子中养起来,慢慢的,大蒜瓣的芽越长越大,到了春节时大约就有20多公分长了,在“年三十儿”的那一天下午,妈妈将它们剪下来,就成了年夜饭中唯一的一道绿意盎然的菜。

积雪在整个冬季都是不化的,随着下雪次数的增多,路边的雪也越来越厚,渐渐的就冻成了冰。在每个大雪纷飞了一夜后的早晨,勤劳的人们就开始扫雪了,每户将自家门前的雪都扫干净后,就连成了一条贯穿的路,而在扫雪的时候,经常能发现那些梅花形、三角树枝形的蹄迹,大人们都知道,那是因为雪太大,山上的狍子、黑熊、山鸡等飞禽走兽下山觅食来了,早起的人还能看到它们被惊得向山里拼命逃去的身影。雪下得大,慢慢被车子和人压实了后,爬犁就出现了。爬犁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在两块长木条下面装上两根铁丝,在长木条上面钉一大块板,一个普通的爬犁就做成了,玩的时候人或坐或跪在上面,因为它是一个整体的,所以只能走直线,而不能转弯;另一种叫做“飞机”,后部分和前一种一样,只是在前部分多了一个十字架,在十字架纵向的那一根上装一根铁丝,十字架与爬犁主体之间或用木条连接、或用铁丝连接,玩的时候,人坐在后面的主体上,双脚放在十字架横向的那一根上,想转弯的时候只要把双脚朝着想要的方向用力就可以了。光有爬犁是不够的,还要做出“冰椽”才能行走,找两根笔直一点的树枝,在树枝下端各插进一根铁钉,“冰椽”就做成了。你坐到爬犁上,两手各握一根“冰椽”,一用力,爬犁就在光滑的路面或冰面上前进了。

还有一种爬犁就大了,是那种要用马来拉的,冰天雪地之中,用爬犁来作为运输工具是最好不过的了,用得最多的就是去山里运木柴。在冬天里,小镇上的人要把整整一年的柴火都准备好,因为这里的燃料仍然是已木柴为主的,在别的地方看来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但在遍地森林的东北林区,这却是再平常不过了。但储存要选对季节,夏天的树木都是绿的,枝叶茂然,不便砍伐,冬天则不一样,树木开始变得干燥、枝叶也已落尽,地上的冰雪也为运输提供了最佳的通道,人们也正闲着,正是砍伐柴火的好时节。家里的劳动力通通的带好电锯、斧头到山上去,集中伐上两天,当然伐的时候是要有所选择的,林区有规定,哪些可伐,哪些不可伐,所以在进山的主要路口都有林业局的检查站,超过标准得罚款。幸亏可伐的还够多,攒够了几爬犁后,就可以运送回家来了,将整根的木柴用电锯或者大锯锯成一段段的,再用斧头披开,披好的木柴叫“匹柴瓣子”,把它们码起来,存起来。一般的,家中要有二到三年的积累才行,因为当年砍伐的柴火是不能烧的,太潮。关于锯木的大锯,有一段顺口溜,说是“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小外孙,也要去,一个巴掌打回去。”到了今天我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此话怎讲。还有一段稍稍涉黄的谜语,谜面是“远看一条线,两人上下干,为了一个口,累得直冒汗”,别多想,谜底就是“拉大锯”。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小镇上除了屠夫以外,别人杀猪都要选择冬天,后来我有点明白了,是因为农村几乎没有冰箱,如果夏天杀的话,肉很快就会坏掉,冬天则很容易贮藏。快到年根的时候,养了一年的猪也肥了起来,该杀了。杀猪在小镇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要杀猪的那户人家不光是要请屠夫,还要把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请到家里来,共同分享杀猪(或者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丰收)的喜悦。杀猪是有程序的,先是把猪用绳子捆起来,再用杀猪刀在脖子上捅一个洞,把血放出来,然后用烧的滚开的水来给猪褪毛,待毛褪尽后再将它大卸八块,只有头和脚要保留完整的。猪的尿泡直接给了小孩子,他们找一个打气筒,在尿泡内打满气,当作气球玩儿;肠子交给专门的人去灌洗,要把肠内的秽物全部倒出,用开水多次冲洗,一直到几乎没有了腥臭的味道,然后把先前放出来的猪血灌进肠子内,两端先后扎紧,这就是灌血肠,这个血肠可是东北的一道名菜。然后主人家会把猪身上的好肉拿出来,做成美味佳肴,来款待满座高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管够!剩下的肉,则放进专门的木桶里,放进仓房。零下30几度的天气是天然的冰箱,没多久,木桶里的肉就冻透了,不用担心会变质,要吃的时候拿出来,不用融化,只管用刀在肉上切,绝对比新鲜的肉切的薄、切的方便,东北人喜欢吃五花肉是有道理的,你想,这样切肉是连皮带着肥肉、瘦肉一起切下来的,当然就是五花肉了,薄薄的五花肉片和酸菜炖在一起,再加上一点血肠,那个美味就可以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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