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的裂口时,我正拖着行李箱穿过职高的铁门。红白相间的栏杆在烈日下泛着冷光,锈迹斑驳处凝结着琥珀色的时光残片。军训晒脱的鼻尖结着暗红痂壳,操场队列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被随手推倒的积木塔——这三年原以为是座将就的牢笼。
命运的转折总蛰伏在时光褶皱里。开学报到那天,班主任从花名册上抬起头:"张卓?"我愣怔望着这位能精准捕捉我名字的陌生女教师,脚边的行李颓然倾倒成降旗。后来才知,军训时恶劣的行径,早化作漫天飞舞的流言碎片。走廊里浮动着泡面与烟蒂发酵的浊气,晚自习收手机时被推搡的肩胛骨,暗处猝然掷来的谩骂,十七岁的秩序在幽暗中坍缩成满地碎玻璃。
所幸总有人在悬崖边抛来绳索。那个向日葵般的挚友总在我坠入阴影时抖落满衣兜的阳光,还有总与我斗嘴的搭档,争执时像炸毛的猫,却会在流言利箭袭来时化作盾牌。最幸运的是遇见两位提着灯盏的引路人:班主任将纸巾递给我时说"你已足够好",山茶花在窗外撞碎成殷红的诺言;王老师批改作文时把我的本子留在最后,秋阳把纸页酿成蜂蜜,"看这个比喻",她笔尖轻叩我潦草的字迹,"像从混凝土裂缝里长出的矢车菊。"后来我站在讲台拆解议论文密码,粉笔灰簌簌落在挽起的袖口,三十双眼瞳里浮沉着星火。那天课后,微信弹框出现挚友的消息:"你握粉笔时,整个人在发光。"
深冬寒潮最汹涌那日,抑郁症化作黑潮漫过堤坝。请假单在办公桌上蜷成苍白的蛹,我抱着书包穿过暮色长廊,回声壁忽然传来潮水拍岸的呼喊——"卓子哥再见!"那些曾淬毒的目光此刻在夕照里摇曳成芦苇,不敢回头的余光中,挥动的手臂舒展如鹤群掠过的轨迹。
如今每个晨雾迷蒙的清晨,钢笔总在稿纸上拓印时光断层。记忆里的走廊永远悬浮着泡面蒸汽,赤金色的阳光将成人礼照片烙成鎏金书签。那个在镜头前拘谨微笑的少年背后,站着所有教会荒原种玫瑰的人——他们教会我,最锋利的碎玻璃,也能在光阴里磨成透光的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