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在国内的教课书里从来就没有好好教过大家民主和共和的概念。在大家的意识里，民主就是人民当家做主。而共和的具体含义可能大部分人都说不上来。我问过很多朋友“共和”是啥意思，大家普遍认为可为就是和帝国或王国相对的概念吧，如果没有世袭君主那就算是共和吧。其实这个可以说对，但是不完全对。有人觉得民主天生就是和共和制度挂钩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我觉得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人类政治的发展史，其实最早最早出现的体制是原始社会，通常这样的社会都是酋长制或者长老制，由“德高望重”的部落成员担任长老和酋长。酋长制是把部落管理权和最终决定权给到一个首领，而长老制则是集体决策。在原始社会后期，人类社会发展呈现东方式的君主专制和西方式的贵族集体统治的制度。事实上民主制度和共和制度并不是最近几百年才诞生的新的制度，民主和共和的产生和发展有着悠久的历史。民主其实也并不能一概称为先进的，正确的制度。在人类整个古代历史中，只有希腊城邦相对成功地实行过比较纯粹的民主制度。
最早的民主（democracy）脱胎于原始社会的军事民主社会，有男性成年公民组成的团体决定部落或者城邦国家的政治事务。谈到民主的发源地，雅典是绝对绕不开的一个话题。美国的政治制度与其说受到法国启蒙思想家的影响，不如说其根本上是受到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影响。如果要说迄今为止最彻底的民主制度，我觉得雅典是一个典范（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对于奴隶和妇女来说，还无法获得和成年男性公民完全平等的权利）。政治制度的选择其实关乎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的组织，国内秩序的维持。对古代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会非常谨慎的选择和执行政治制度，而政治制度的研究其实是全人类研究和实践最早的一门学科。在古代社会，军事和外交是决定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各个国家只有奉行实用主义，采用适合某个民族或者国家的制度，才能维护国家的整体国力和人民利益。在宗教势力尚未强大到可以控制政治体制的时代，选择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没有所谓正义或者非正义，人道或者反人道的考量。从雅典的民主制，斯巴达的贵族寡头制，到罗马的共和制，再到后期罗马的帝制，政治制度的变革总是以实用主义的方式演进着。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民主制，民主制其实不是人民当家做主，而是多数人统治的政治制度。我们来看看民主制度典范——雅典的政治模式，我们以伯利克里改革完成后的雅典民主制度作为范本。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为公民大会，所有成年男性公民都可以参加，并且都有平等的投票权（直接民主制）；五百人会议作为公民大会的常设机构，负责组织会议和休会期间的日常事务，成员通过抽签选出；十将军是雅典最高军事统帅同时也是最高政府首脑，而且由于这十个人需要统兵打仗，得有一定的才能才可以担任，需要投票选出。其他的各级官员基本上都是抽签决定。除此之外还设立了“陶片放逐制”，如果某人被认为威胁到雅典民主制度，那么公民可以把他的名字写在陶片上，如果通过，此人便会被逐出雅典，没有公民大会同意的话，十年后才能返回。很多非常有才能的雅典政治家，将领都曾经被放逐过。雅典奉行直接民主制，建立了权利制衡，使得每个公民都有参政议政的权利，而这种绝对民主通常是反精英的。如果某人非常出类拔萃，或者战功显赫，往往就会成为这种制度的牺牲品，比如担任过十将军的人（希波战争中大败波斯海军的提米斯托克利在战后第四年即被放逐），比如有独特政治见解的学者（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被投票处死）。总之，多数人的统治其实并不一定就是正义的，合理的。真正能够把雅典的民主政治经营好，需要拥有卓越的协调能力，个人魅力以及政治智慧的领导人。伯利克里充分利用雅典的民主政治，将雅典打造成了希腊的霸主，而且连选连任执政十多年没有被放逐，在雅典绝对是个奇迹。但是伯利克里这样完全为民主制度而生的政治人物实在非常稀少。古代雅典各个领域从来不缺乏能力出众的人才，但是往往在这样的体制中无法发挥才能，或者被无情打击。雅典在伯利克里去世之后，陷入多数人的暴政和讨好大多数人的愚政之中不能自拔。最令人发指的是，在海战中战胜斯巴达海军的十将军在战后居然有六人，因为没有把同胞的尸体运回而被公民大会判处死刑。在战争状态下，诛杀一线优秀将领无异于自毁长城。最终，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败给斯巴达后，逐渐沦为古希腊的二流国家。
接下来要介绍的便是共和制（republic），共和制起源于古代欧洲最强大的国家——罗马。罗马共和国和雅典不同，并没有彻底废除贵族统治权，而是将政治制度建立在贵族和平民相互制衡，共享权利，并运行在法律的基础上的国家制度。注意共和制和民主制最大不同就是法律之下的政治制度，而不是多数人的统治。罗马同时设立两名执政官，作为最高军事和行政长官。元老院作为行政建议机构，向执政官提出建议，拟定法律，并且负责提名下一年度执政官和其他政府官员的人选。同时为了维护平民阶层的利益，设立平民大会，可选举十名护民官，可以有权一票否决执政官和元老院的政策。公民大会投票表决执政官的议案，宣战以及选举官员。罗马按公民财产划分成几个等级，每隔数年有财务官从新统计并划分。高等级的公民要承担更多的军队费用，但也拥有更多的投票权。共和制下的罗马一直都处于对外扩张状态，这种制度保证了国家有充足的公民士兵，较为稳定的政治制度。但是并不是一切都如此完美，贵族阶层的人数不占优势，但是掌握着大部分财富和权利，而平民阶层通过护民官和平民大会，不断要求更多权利。平民阶层的精英分子也不断进入核心权利阶层。但是贵族和平民的矛盾一直在加剧，首先是土地和财富不平等的分配，愈演愈烈。虽然罗马不断扩张，但是平民不但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因为大量廉价海外农产品输入而破产。而贵族阶层通过特权几乎垄断了其他海外行省的收入。从格拉古兄弟改革，到平民执政官马略的军事改革，再到苏拉对元老院平民派的血腥清洗，再到凯撒（平民派）和庞贝（元老院派）的内战，直到奥古斯都称帝。平民派一直和贵族派进行斗争，而且可以说是平民推动着罗马共和国最终转变为罗马帝国；而贵族派一直扮演着维护共和旧体制的力量，希望能够通过修补原有体制维持国家的运转，最终证明只是徒劳而已。其实可以看出来在共和国时期平民阶层一直是反体制的力量，推翻现有体制也许并不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但是大部分的人只是考虑短期的利益，仍然愿意跟随着强人去推翻现有的制度来火中取栗。无论如何，罗马从共和走向帝制，对于当时的罗马来讲是好的选择。需要管理一个领土如此广袤，民族如此复杂的国家，中央集权制能够快速对各种情况做出反应，迅速调动资源解决问题，200年的罗马和平就是这个制度成功的最好体现。
美国的建国者基本上属于那个时代北美的精英阶层。从他们的言论中看出，他们不仅反对欧洲大陆当时的君主独裁统治，而且对古代雅典式的极端民主制度是非常排斥的。美国宪法之父詹姆斯·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中写道：民主的表现形式是骚乱和对抗，被证明是无法保证个人的人身安全和财产权；（在民主制度下）人们在争吵叫喊中生活，在暴力混乱中死去。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也同意这种观点，他说：我们是一个共和制的政府，真正的自由无法在独裁或者极端民主的体制下实现。塞缪尔·亚当斯是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之一，他说：民主从来都不会长久，它总是会很快腐败，衰竭和自我毁灭。在整个美国宪法里没有提到过一次民主，而共和被反复地提及。而美国对其自身的定位从来就是以罗马共和国为楷模。不幸的是，罗马最后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鄙视的东方君主式的国家。这个时候我又想起当年凯撒这位前护民官，在任大祭司兼高卢总督，撕毁行省总督的军队不能进入意大利本土的法令，带领两个军团越过卢比孔河，直指罗马的时候，支持他的除了高卢行省的军团，还有意大利的平民们。过河之前凯撒意味深长得对士兵们演讲：“你们身后是安全的，但一旦越过卢比孔河，我们就不能再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