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看着这个题目，我有点儿惘然。我有故乡吗？

    我的籍贯是河南省内黄县石盘屯乡胡庄村。但是我的记忆中，我从小就没有回过那里。第一次回去，是我十四岁那年奶奶的葬礼第二次回去时奶奶三周年。我们家五十多口人，一起在灵堂前合影。为此专门找了一个摄影师来。那时候是黑白照片。除了大合影，我爸老兄弟姐妹六人，我妈的妯娌们，我弟弟和七个哥哥，我和七个姐妹，我和同年生的五个妹妹和侄女……分别合影。这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以后再回去，那张大合影上的老人，就少一个。从伯父，到堂兄，一个一个，每次不是葬礼就是周年纪念日。因为弟弟远在千里之外的重庆，我就是我爸我妈的代表，也是我自己的代表。回去，多半都是当天赶回来，偶尔住也是住在四伯父家里。据说我爸在家还有一个三分地的院子，但是房子早就塌了，砖瓦被四邻捡走盖鸡窝了，我“回乡”没有家。回安阳，就带回一块白布。家里的孝布存了半箱子，我想不起来做什么用。故乡给我的记忆就是丧失。

    唯一一次不是奔丧，是带女婿回去，是在2011年国庆节，别人长假外出，我说我国庆放假去老家看看二伯父四伯父吧。我跟老贾先骑行回到浚县老家。这是老贾的故乡。我们已经把房子翻盖成了三四百平方三层楼。住了两个晚上，休息好，10月3号早上五点多我们就出发。那个时候我们手机还没有导航。提前几天老贾查了百度地图，详细做了一份路书，经过哪些村子，在那里拐弯都有非常详细的记录。路上我们在一个镇子喝了非常好喝的疙瘩汤，油炸老窝头做早餐。太阳渐渐升高，我跑到旁边花生地拔了几棵花生，坐在路边剥开壳磕花生。有人走来吓得我蹬车就跑。然后发现前面路边跺起来老高的花生秧子，路上两侧也散放着花生秧子，看起来是拔出来略晾一下再摘下来。我放心大胆停车剥壳吃。老贾还逗我说主人来了！一路欢笑。

    下了省道，穿过绿杨夹道，阴凉舒适的乡村公路，七转八转，来到了村子里。老贾说到你们家了，我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到的村口不是平时我们下车的地方。我不认识回家的路。只好问村里人，可是我居然没有记住我伯父们的名字！！还好我记得我堂哥的名字，村民很热心问我跟他啥亲戚。我说我是他五叔家女儿，来看我大爷。这个村民马上喊我“姑奶奶”，热心把我带到我四伯父家里。四伯父院子里有一棵枸杞树，主干有铁锨把那么粗，上面的枝叶在棚架上展开，果实累累，多数还是青的，个别已经变红。老贾是我们结婚十多年第一次跟我回老家，我四伯母那个激动，嚷得恨不得全村都知道。她派了好几个人把四伯父从地里找来。还张罗着给我们煮饺子吃。

    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上门，没有给老人带礼物。以前我自己来家，因为有事情，可以不必拘礼，但是这次……好在带着钱。一会儿二伯也过来了，他也是大嗓门，跟四伯母两个人说话跟吵架差不多。我给二伯父钱，他不要，跟打架一样，最后他收下了，让我们等一会儿，一会儿提了一个黏糊糊的编织袋回来，里面是三塑料壶蜂蜜。他从养蜂人那里打来的蜂蜜，据说没有加任何东西。

    四伯父把他当年在青海原子城工作的纪念品给我们看。我看到了军功章，看到了纪念册，看到了代表一个时代的物件……也看到了一个老兵的骄傲。

    从老家骑行回安阳非常难因为四伯母玉米糁，水果准备了一大堆，两辆自行车上，我的后面有支架，老贾的是个光轮子，所以连同二伯父给的蜂蜜，都要绑在我的车上。总重量感觉是带了一个人。想少带一个果子都不成，我四伯母嗓门比我爸大多了。我这人认吼。乖乖带走。十里土路，五十公里柏油路，我们整整走了六个小时才到家。我连楼都上不去了。

    这样的壮举只有一次。本来我以为我还会去好几次。三伯父十月初一回安阳，给我塞了一包钱，让我再去看二伯时候给他，让他买个电动三轮车骑。这年底，二伯父哮喘住院了，元旦期间我跟表哥去看他，在医院里已经上了呼吸机。我把三伯给他的钱塞给他，说了一些话就回家了。不久他就去世了。我再回去，依然是奔丧。

    此后，我再没有回老家的心思。两年前，三伯父，四伯父，大堂兄陆续离世，我回老家也从“姑奶奶”升级成了“老姑奶奶”。心里更不愿意回去。老爹老妈在安阳附近买了墓地。他们说不给我找那么大麻烦。现在故乡也就是还有两个伯母，将来她们故去，我可能再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