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槐花在街旁躺下时,我猛然感到了季节,正是夏日的最盛。
蓊郁的浓荫里,白色的花瓣飘落脚下,偶尔会落在头上肩头。没有落英之叹,素白沉静不比红艳如血,青春岁月的标志也就淡了许多。开吧,落吧,故乡的村里这样,都市的街头这样,见惯的风物,再不激起人强烈的情感。
槐花落后,槐果生成,也叫槐麦或者槐豆。没有细看它的生长,却总能耳听它的消息。中年男子,骑一车子,带一袋子,走进巷子,高声叫卖“卖槐豆,卖槐豆,清热化痰治咳嗽,专治嗓子痒喉咙疼,慢性咽炎……”电喇叭里的声音没有当年人本声的悠长,只为了推销而高喊了。
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张开的蛇皮袋子,黑黑的槐豆静卧,随着主人穿越在低档高档的小区。这山里的出产,离开母体到另一个世界,它们有几粒能进入人的茶杯,在烟雾缭绕间行着喇叭里高叫的功效?它们的同类落于山中,成土成泥,生生是不一样的结局,谁又会问命途呢?
我得感激槐豆。十六年前在哈密,牙疼得双腮高肿,夜里也得不停得走,吃了中西药都无效。正想拔牙根除病根时,附近兵团的一个小伙给带来了几粒槐豆。我听从人家的劝说,不停泡水喝,一天即有感觉,三天完全好了,至今再没牙疼过。这小伙家在内蒙,我不知道他故里可也有槐树。问及,他说是渑池的战友家中寄来。而渑池与我的故乡,只在数里间。我没想到,故园的槐豆跑到西北,立了大功。
我少时栽过几棵槐树,可它们命途不顺,不是被牛羊啃皮,就是被车辆碾压,都没长到成年,绿叶青枝终于幼时。后来,这国槐退隐,洋槐上路,春来时满野都是硕大的大白花串,国槐都被挤入小院后庭或偏地残角,如没人顾念的小村姑了。
槐树让我上心是因了鲁迅的《呐喊》自序。“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每每冰冷地落在头颈上。”笔触里透出的无限心思和深长感慨,让渐要成人的我陡然心惊,思之不休……
我因此把这篇文章全部背会,一字不差。后来,给学生上课,我登上讲台一口气背下来,才在学生惊异的目光和感叹中,翻开书,由着鲁迅文字的导引,慢慢带他们进入那颗伟大而深刻的心灵。我自己思维的方向和判断的角度,都大受影响了。
传说这槐树上曾经吊死过一个女人,鲁迅在下边坐的时候已经高不可攀。我给儿子讲起这感怀,儿子问我这槐树还在否?我不能答。我在北京时没有去看鲁迅故居,不知道它那时就不在了,还是后来被移走或戕伐,还是现在还老而不朽,在鲁迅之后一百年后还蓬勃直指着上面高而不奇怪的天空?
再去北京,真的得去看看。看看这槐树,或者想想它的曾经。这棵鲁迅的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