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把全身比做一个偌大的经济体，我的小脑属于“欠发达地区”。

　　这可能还有点客气了。如果再准确一点，或许应该直接叫“落后地区”

　　是的，打小我就是那种笨手笨脚、踢脚绊手，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的笨孩子。

　　邻家女孩（愚妻）说得很委婉：除了脾气好、学习成绩好、情书写得好、做事认真不唬弄，没发现你有其它什么特长。

　　相对于邻家女孩的拐弯抹角，岩哥（犬子）就直接多了。他还还是个学龄前儿童时，不止一次地直言批评我：爸，你咋这么笨啊？怎么连个倒立都不会？也不会像孙悟空那样翻筋斗儿？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走路的姿势也不好看。人家小朋友的爸爸，怎么啥都会？

　　哎呀呀，不说还好，一提关于小脑不发达的事，糗事多了去了。

　　譬如，每每换部新手机，我总这不习惯、那不满意，经常把好心给我换新手机的邻家女孩或岩哥骂得狗血淋头，自个则需要需要好长时间才能鼓捣明白；今年春节前去配老花镜，店员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什么镜腿折叠时要先左后右、以右压左，还亲自现场示范，我听得云山雾罩、学得稀里糊涂，回到家就把那些动作要领忘得一干二净。

　　又譬如，我至今不会踢毽子，双脚不知怎么抬，不会前后左右翻转；即使抬起来，也永远踢不中毽子；什么篮球足球，还有什么呼啦圈，通通玩不明白，就算赶鸭子上架，自己别扭得不行，别人瞅着也难受。

　　还譬如，打小学起，一直到职高毕业，体育课永远是让我担心打怵的课目；各种体能测试，永远是我的弱项，时不时的不及格，需要进行补考。

　　还譬如，尽管儿时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偷摸出去野浴，但我直到小学三年级才学会狗刨。

　　二

　　我还是个孩子时，对于我和小伙伴们的野浴行为，大人们是担心的，但多少又有点无可奈何。

　　每年夏天，附近几个村子，总会时不时传来谁家孩子偷摸到堰塘洗澡淹死的消息。大人们害怕出现意外，反复叮嘱我们不要去堰塘洗澡，还反复声明他们有一百种办法知道我们有没有背着大人去野外洗澡。

　　这方面，母亲们是无师自通的专家。到了盛夏，每每孩子们从野外回家，母亲们都要用手指甲在自家孩子的胳膊上划来划去，如果出现白道道，就断定孩子又去野浴了，非打即骂，决不客气。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山里孩子从小野惯了，自有逃避母亲检查的妙招。比如快到家时，我们故意猛跑，跑得汗流浃背，有时还往胳膊上抹一些尘土。这样一来，母亲的检查手段就失了效，我们也就一次次蒙混过关。

　　我的渝东山区老家多雨，自然形成或人工挖掘的小堰塘随处可见，这给孩子们偷偷野浴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在堰塘里游泳的次数多了，就会觉得面积太小，水太浅，嫌不过瘾，总想挑战更大更深的水库。

　　老家地处重庆市开州区与万州区交界的铁峰山脉，离我们家数里之外的山顶森林里有四个国家投资兴建的小型水库，一对分别叫大堰塘、小堰塘，另一对分别叫大炉池、小炉池。这些水库地处海拔一千一百余米的山脉顶端，水深且凉，面积比我们平时野浴的堰塘大出去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在这种地方游泳，感觉确实很爽。

　　但山顶森林水库的水实在太凉了，弄不好双腿就会抽筋。挑战了几次，我们就彻底放弃了，不再轻易去这些高山水库野浴。毕竟，安全是第一位的，实在没有必须为了疯玩而搭上一条性命。

　　更何况，我还曾经因为野浴差点被淹死。

　　三

　　忘了具体时间，大概是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在四川省原开县岳溪区胡家乡子弟村小学下面不远的一个堰塘里，一群子弟村小学的男生脱得溜光，大呼小叫地游泳嬉水，好不快乐。

　　老师怕出事，再三强调不准学生擅自去洗澡，可胆大的孩子还是经不住太阳的炙烤和水的诱惑，偷偷摸摸地前往，野浴的事怎么也杜绝不了。

　　我算不上胆大，并且当时还不会游泳，连最常见的狗刨也不会，天热的时候，只能到小河沟的水凼凼里扑楞几下，根本不敢到水深的堰塘去玩，即便偶尔去，也只是在边上玩玩水，从不敢涉足深水区域。

　　因为这个缘故，小伙伴们没少取笑我，我也多少有些不服气，心想你们都会，凭啥就我学不会？我一定要学给你们看看。

　　实践证明，斗气是个坏举动，有时甚至是致命的。

　　那天下午放学后，早就约好要一起去堰塘洗澡的我们故意在学校附近磨蹭，直到确认老师已离开学校，我们才放心大胆地直奔学校下面的堰塘而去。

　　等我们脱光了跳进堰塘，小伙伴们或狗刨，或仰泳，一个个披波斩浪，挥洒自如、大呼小叫地游向深水区，留下我一个人在边上瞎比划。

　　一起野浴的，还有我的发小、本家远房侄子李付兵。

　　相对于我的笨手笨脚，付兵很灵活，是个游泳高手，除了常见的狗刨和仰泳，他还会踩水，即使在深水区，也能很轻松地把上半身露出来，让不知堰塘底细的人以为那里的水很浅，不会有任何风险。

　　我就上了这样的当。那时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什么泳姿也没学会，只能一个人在堰塘边上的浅水区玩耍，就算同伴们一再唆使，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滑进深水区遭遇什么不测。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最终，我没有抵挡住诱惑，在付兵等人高超游泳技巧尤其是踩水技巧的“诱骗”下，犹犹豫豫地迈出了走向深水区的第一步。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双脚，试探着往前走去，忽然踩到了烂泥，觉得脚下一软，整个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原本还在胸口的水顿时没过我的头顶，终身难忘的灭顶之灾就此来临。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本能地用双手捂住口鼻防止呛水，任由身体叽里咕噜地往塘底滚去。

　　那是一口锅底状的堰塘，满是淤泥，难以站立，越往下水越深。往下滚落的过程中，我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双手也终究没能抵挡住越来越大的水压，肚子里浇进了好几口水，大脑也随之变得混乱起来。

　　正当我以为小命就此休矣，忽然觉得有人一把抓了我的头发，并使劲把我往上拽。

　　很快，我被拽边塘边，终于逃离了死神的威胁。

　　惊魂暂定之后，我才发现是付兵救了我的小命。

　　我是个知难而进的孩子。这次遇险，非但没有让我对水产生恐惧，反而激发了我必须学会游泳的雄心壮志。

　　我珍惜每次与小伙们一起野浴的机会，虚心讨教，反复揣摩，终于学会了狗刨、仰泳、踩水、潜水等基本技巧，并且越来越熟练，最终可以像他们一样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潜去。

　　上了初中，我们这些寄宿在乡中心小学的男生依然不改喜爱野浴的本性，每逢夏季周六下午回家或是周日下午返校，路过姚宝梁那个堰塘，我们还是会痛痛快快地跳进去玩一阵子。

　　四

　　关于那次差点被淹死的经历，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后怕。

　　当年，大我一岁的付兵也不过十二岁左右，小小年纪竟然临危不乱，还冒着被我抓住手脚一并沉到塘底的危险来救我，确实非常不易。

　　从那以后，我和付兵走得越来越近，经常到对方家串门，还把这份友谊带入初中，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每次回老家，不管行程有多紧张，就算没时间去亲戚家串门，我也要见一见付兵。

　　依辈分，付兵应该叫我一声叔叔；见到他老父亲，我从来都尊称老大，兄长就是兄长，不能乱了辈分和规矩。

　　付兵救过我的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过命的兄弟，反正我一直记着付兵的救命之恩。因为这个缘故，我和付兵的关系有点特殊，不像叔侄，更像兄弟。

　　这么些年，我们从没断过联系，无论是他结婚生子、外出打拼，还是后来买车买房，包括前几年付兵当了爷爷后在家照看孙女、照顾老父亲，关于他的一切，我始终关注着、惦记着，不敢有丝毫忽略。

　　对于我的一切讯息，付兵也高度关注着。每到春节前，他都会问我回不回老家过年；每次我回去，他都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我；去年12月我送在东北生活十载的岳父岳母回山上老家重新安家和定居，老家劳动力严重流失，缺少干活的人手，付兵随叫随到，不叫也到，直接把我的事当成他的事。

　　我对付兵，百分之百信任。每每探亲期间在老家镇上聚会喝酒，我都叫上他。

　　因为有付兵在，我不怕喝多，不怕没人管，我甚至把手机交由他保管……

　　渝夫2014年4月30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4月1日晨完善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