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方已经十几年了,经常回想起曾经在北方矿山生活工作的日子。会想起一些人和事,对于一个普通人,通过这些文字记录着一些过往。无论它是多么枯燥,平淡,亦或是不值一提,我想与它都是一种因缘,一种发生。
在北京建筑工地干了大半年还是没有赚到钱,最后听一个工友讲他的老乡在河北的一个铁矿工资高,叫我们几个一起过去。当时我也是很犹豫,想象着矿工应该是很危险的工作,在黑暗不透气的环境中工作。但是又想既然已经出来打工了,一分钱没有往家寄,不论多么辛苦,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回家。那个时候出来打工好像都带着使命感一样就这样简单收拾了东西跟着工友凑钱买票离开了北京。看着繁华的北京城,我想我不属于这里,甚至没有好好看一眼。那个时候,对于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多么的向往,即或是在辛苦,也比在老家种地的收入强。
我们到了河北唐山遵化县一个村庄的铁矿上,初到这里,给我一种在外面身不由己的感觉。铁矿在附近村庄的地里,北方的深秋已经很冷了,地里的玉米杆子已经收割完了,唯有一些苍老的野草长满了地里田边。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陌生,陌生带来的恐惧,陌生带来的不适应感。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离开这里,后来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一呆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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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矿分为明矿和地下矿,我所在在这里属于地下矿。矿井就是如图一模一样,有一个铁支架,一个矿斗和一台提升机控制的滑轮。滑轮是钢丝绳提升矿斗拉矿石上来,同时也是人上下井的“交通”工具。井口一般是两米的直径,在上面可以听到井壁地下水流下去的啪啪响声。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这里的铁矿都是私人老板,我所在的老板姓刘,他们刘氏三兄弟,拥有好几口井眼。听说前些年刘老大倒卖猪油赚了钱,后来矿石火爆,就投资挖矿。我们跟着刘三干,那几年正是铁矿价格高的时候,所以也算是当地暴发户,拥有桑塔纳和大哥大。
下井干活是两班倒的,有炮工和除渣工,炮工专门打眼放炮,渣工是专门运送矿石到矿斗里,我们属于除渣工。我第一次做矿斗下井 ,有点害怕,穿上雨衣水靴,站在矿斗里,看着幽黑的井下慢慢下去,直到看不到上面的光线,到了井下就好像迷宫一样。我所在这个北井深度是100米,从井眼底部横向进去就是矿山线了,就好像走的X轴下去就是Y轴了。下去的隧道是根据矿石的线路打的,一般进去50米就是矿山线路,矿山线有窄有宽。这口北井是四米宽,好几条矿石线。
井下干活是很沉闷的,空气不好不说,还有炸药味,尽管有一台吹风机不停的往井口吹气。刚刚上几个班,腰酸背痛,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有一天夜班,同学李纯培负责上去拿夜宵。一般吃饭都是上面厨师做好,在上去拿下来。我们等了半个小时没有消息,我们就坐矿斗上去,上面也没有人,一种不详的预兆袭来。我留在了上面,矿长带了人下井,一会老乡的噩耗传来,人摔死在井底,说是站在矿斗里掉下去了。我有时间在想,人死去之前语言都有一些奇怪的,他老是说挣不到钱宁愿死在外面。后来出了这个事情我始终觉得悲凉,人对自己都那么刻薄。我始终不敢面对,当时还未见过生死的我,也没有勇气去看一下,面对那样突来的事件,心有余悸,也不说话。同学年纪轻轻,还没有来得及面对人世繁华,就客死异乡。那时候不会感慨生命无常,就是惧怕。后来矿上赔了三万元左右,他父母拿着他的骨灰盒把他带回老家安葬。
后来我不敢在下井,老板让我学了开提升机,在井上,也比较轻松。渐渐的就陆续给家里寄钱了,还记得第一次给家里汇款单的那种激动劲儿,第一次工资500元,寄了450元回家,我留了50元零花钱。心里想着终于可以靠自己劳动工作给家里寄钱了。工作也比较稳定,当时很知足了。
矿山都是外地的人干活,大部分是四川湖北的,很多在外面很多年了。我认识一个炮工老曹,他来自湖北竹溪县,很少说话,但是人挺好。他说他当年也是逼不得已跑到矿上。当年村上干部带人跑到他家赶猪收农业税,他父母阻拦,还打了他父母。后来他一气之下打了村干部就跑到矿山,他说怕坐牢,就跑出来了。他当时跑到河北武安县沙河的矿上,后来被有势力的包工头把矿抢了,没办法才跑到河北遵化这边。听他说到抢矿,有些包工头会带黑社会的去敲诈勒索,然后霸占一个矿井,听说去矿山干活的很多都是亡命之徒,犯了事逃跑到矿山的。当然大部分还是因为老家贫穷,而不得不去做这种危险但是工资高的活。老曹爱喝酒,应该是矿山的人都爱喝酒,在那种地方上班,压抑孤独是正常的,他手艺不错,经常搞个辣子鸡叫我一起喝酒。矿山没有女人,家属女人也不让带到矿上。然后就是赌博,有些人经常输掉好几千的工资,当然也有人每个月工资寄回老婆孩子的。
矿上有一台十七英寸彩色电视机,那是我下班后的唯一娱乐。那一年冬天下大雪,整整一个月雪没有融化,那时候放电视剧《鹿鼎记》,主题曲也好听,在大雪纷飞的北方,好像周围也融入了韦小宝的世界,这是我最惬意的时光,和房间屋子里的炉火一起给了我最温暖的时候。
没事我也会经常在附近走走,也很乐意跟本地人打招呼,北方人总给我的感觉就是淳朴热情,至少我认识的那些人是这样。后来也认识了好些村里朋友,还经常去村长家喝酒聊天,偶尔辅导他儿子学习。
最有意思的就是北方赶集了,逢三五八或者一六九村民就会到附近的一个大空地里赶集。卖东西的天不亮就把东西开车拉到空地里摆起来,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热闹极了。我每次也会去体验那种集市,虽然没有固定房子和门面,但是规模很大。附近村民也多,赶集完卖的买的全部散去,留下一大片空地,仿佛一次人类狂欢后的安静。我想这就是最原始的中国市集了,最有人情味儿。
后来附近矿越来越多,矿上人越来越多。当然矿难也有偶尔发生,对于人的生死似乎感觉很平常,家属领到保险公司赔的几万块钱后矿上继续生产。我还是领着几百块一个月的工资,每个月按时寄给家里。父亲说马上家里盖新房子了,修新房子始终是一家人的梦想。从小到大一家的住在那一间半的土屋里,记得有一次晚上下雨强还垮了一堆,幸好我们都在隔壁家看电视,才避免那次危险。
后来我跟着老板也在不同的矿井干活过,矿井之间偶尔也有斗争,争矿石线,有点在井下越界挖了邻家的矿这些都有斗殴事件。人类都是为了争这些所谓的财富不惜一切代价,也有附近村民过来抗议挖矿,说放炮震动太厉害,水井的水下沉了。后来没办法给村里的提成加几块钱。(矿上每卖一吨矿石要给村里给一小部分提成)
后来,附近矿山发生了一次大矿难,整个矿区都停工,我也只好离开了那里。在矿上差不多呆了三年多,仔细想想没有什么大收获,只不过只是一种经历罢了,经历了的路都是必经之路,也明白人其实就是一场修行,过去或者现在将来,人当时在那种初入世的迷茫还有盲目的方向感,有时间让你别无选择。我感恩这些遇见和经历,即或是苦难也微不足道,谢谢曾经的过往甚至迷茫还有无奈和美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