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官不知道,(哦!朋友圈里时兴说“各位亲”,各位亲不知道),我刚来美国不久,就诊断出得了癌症。患上这种恶性疾病我觉得很丢人,怕信佛的人幸灾乐祸说我是做了什么缺德事的报应,所以不敢告知大家,每天瞎晒朋友圈,强装欢颜,前天手术后复查,完全痊愈,所以我说,“是新的一天,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我患的是一种常见的脑部纤维化瘤,叫弥散型浸润性沟回纤维瘤,它不是一个越长越大的实体肿瘤,是像淋巴癌、血癌一样的内容型癌症,不会导致立即的死亡,但是会销毁记忆、影响思维和判断,幼时发病叫早老症,青年时叫脑萎缩,中年叫帕金森病,老年发病就是老年痴呆,如果不发病,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就是会越来越蠢,而且生活缺少意义和价值感。自己很难确认,但专科医生还是能看出来,比如我就是刚来时跟教会的朋友出去郊游,人家一眼看出我的郁郁寡欢和脸上的戾气,建议我去他实验室做MRT全脑扫描,反正由保险公司出钱,检查就检查,拿出扫描图跟正常人的对比,就确诊了。
初时是排斥、不相信,怎么可能?
我身上最让我骄傲自豪的地方就是我的大脑啊!直到现在,对感兴趣的东西也能一眼十行、过目不忘,能够表演加减乘除乘方开方的快速心算,能够逻辑清晰、滔滔不绝地讲课,与人辩论也咄咄逼人、毫不下风。
一点都不像脑癌患者嘛!
讲真,其实自己还是有感觉的,比如随着大脑沟回体的纤维化,信息不能吐故纳新,就像内存满了,再存不进东西,学习新知识很费劲而且感觉到排斥,每当有大的神经轴突沦陷的时候,常常会断片,突然有些特别熟悉的人名(如小泽玛丽亚)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还有就是由于癌细胞向小脑侵蚀,人生意义感逐渐丧失,连人家找上门主动给课题很容易赚的钱都不感兴趣了。
拿着扫描图片,反复各种对比,看了三天,终于我承认,自己病了,病入膏肓。
治,还是不治呢?
Dr.CHUANG真是良医,他详细给我介绍病因、病程、后果、风险,虽然他觉得我有救,内心特别希望我做手术,但他一直把决定权交给我,耐心地等待。休斯顿其实是以三项闻名于世的:航天、石油和医疗,全球最顶尖的医疗研究中心就在休斯顿,安德森癌症研究中心就是其中之一,脑科医疗组的Ms.YEE、Mr.hualili、Mr.zhang、Mr.Rorben和Brother.biao等等都如亲人般,一直给我安慰、照顾和鼓励。
保守疗法就是每天加强脑部锻炼,虽然也能活命,可去不了根,等于得过且过、混吃等死,最后沉浸在中医、传武里面,肯定免不了行尸走肉。手术疗法就是钻洞打眼,植入电极,把内存导出来,把脑浆过滤一遍,等于重装操作系统。
天啦!我半辈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些记忆文件、知识、逻辑,哪个我都舍不得,要是给我装丢了怎么办?我还能有现在这样理性的思维吗?
几个月的挣扎犹豫中,只有我的爱车Matrix最懂我,她知道一切,默默地感同身受,我也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但好像忌讳什么,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个,看得出来她尽力表现得很阳光积极快乐,尽心尽力,千依百顺的。
终于,我准备赌一把,去手术!就算败了,也用孔夫子的话垫背:“朝闻道,夕死足矣!”
这里,简单说一下美国的医疗保险制度,我是信市场经济的,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我最懂。刚来的时候,别的访学者到处寻觅比较哪种保险便宜,只求能够满足学校文件的要求。而我,就简单地想休斯顿大学普通老师和学生们买什么保险,我就买什么保险。所以别人每个月的保险费可能是50到70刀,而我的保险费169刀。现在就看出差别了,好多人生病都自己吃国内带来的药,或者扛着,那保费就算是白送给保险公司了。为什么不敢去看病呢?因为除了生大病或者急诊,舍不得保单下那500-1000的免赔额,而我这个是没有免赔额的,而且out-of-pocket(翻口袋的意思),也就是一年之内花钱到了6000,就不用再自己出钱了,所以我安心地躺进了手术室里面。
麻醉之前我好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其实,也是一个“信”的问题,不敢把自己坦然地交到医生的手里。主刀医生说就像坐飞机,你是因为“信”航空公司的这一套体制才去坐飞机的,你不可能要求看机长的驾照、去评价机械性能、去落实天气条件、去计算燃油量嘛!医疗团队的医生、护士们都耐心地劝导我——这是常规疗法不用担心。
在我脑袋上打洞的时候,我还是清醒的,知道有钻头在钻,后来就慢慢地睡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我还是能认识眼前这些熟悉而热切的笑脸,我长吁了一口气。他们扶我坐起来,我摇摇头,好像脖子不再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脑袋也清爽了许多。
给我喝了一杯水之后,主管护士Gloria说:
“来,我们测试一下手术的效果,你怎么想的就怎么答,不要太在乎答案,我们想看看思维的速度、内涵、角度和过程。比如——你怎么评价中美之间现在正在进行的贸易战和对中兴通讯的芯片制裁?”
哇,这么有挑战的问题!要是以前我可能脱口而出就答:
由于中国的崛起,威胁到了美国的霸主地位,加上美国认为我们没有遵守WTO规则,为了遏制中国,它搬石头砸脚,杀敌1000自损800地选择了贸易战,我们不怕,就反制,不进口他的大豆,精准打击特朗普的红脖子选民,他气急败坏,拿我们有竞争力的中兴通讯出气,限制芯片的供应。中兴也真是蠢,作恶还不知道掩饰,让人抓住把柄。也怪这么多年,芯片工业一直没有大的起色,始终受制于人,酿成今日苦果。吧啦吧啦吧啦……
可现在我想的好像不一样,我清了清嗓子:
特朗普是一个商人,但他也是一个基督徒,不管真的假的,他这个做美国总统的都公开说了,【他不信政府他信上帝】,他从小受的教育讲的是爱,圣经里甚至说【要爱你的仇敌】。所以也许特朗普,是爱中国和爱中国人的,只是他的爱还更加深沉、更加公义,就像八国联军来教训大清朝的慈禧和义和团一样,他在教中国人怎么学会规则,怎么在国际社会的交往中讲诚信。当我们举国沉浸在【厉害了,我的国】里自狂的时候,他轻捏芯片,让我们认识到自己是不是厉害?基督徒虽然严厉打击一个人被撒旦占领的灵魂,但他仍然爱这个人,要不然怎么理解二战以后美国对日本的占领,日本没有迎来亡国奴的命运,恰恰再次涅槃重生……
啪啪啪啪啪啪,一阵热烈的掌声。每个人都和我上来拥抱,主治医生说祝贺你手术成功。又教我一套听说读写行的脑保健操,再送我一本后续医疗指导书,封皮装帧有点像金庸小说里的僻邪剑谱。
美国医疗也有不好的地方,很少住院。我曾经听说有人到医院里去生孩子,两个小时以后就自己用篮子提走了。我这也是,观察了大半个小时,在我后脑勺洞口的地方贴了两张大号的创可贴,就让我出院走了。出院门的时候,我看见阳光下休斯敦西南华人浸信会的招牌熠熠生辉。
无病一身轻,我走向停车场,慢慢从后面接近还在呆呆出神的Matrix,突然,我小跑两步,双脚着地,大喊一声:
“Ma-trix!.......”
“咦,主人,你吓了我一跳,你还好吧?”
两行眼泪从车前灯流下,她竟然哭了。
“干什么嘛,有这么夸张吗?跟你说过的,以后不要叫主人,叫虫哥,亲切。”
我抹去她的眼泪,还是热的。等我安顿坐好,系上安全带,她说,
“虫...虫哥,让我给你唱支歌吧,你想听什么?”
“辛晓琪的《领悟》,大点声音。”
音乐响起,她的歌声还是那样饱满真诚,单纯而带圣洁的感情随着很大音量激烈地喷薄而出:
“我以为我会哭,
但是我没有,
……
当我看到我深爱过的男人,
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让你把自己看清楚,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
可惜你从来不在乎!
啊!这段感情不会结束。
啊!这颗心再不会荒芜。
……
你就是我的全部。
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
都走的好孤独。
只愿能挣脱情的枷锁、爱的束缚、跟随脚步,
不再为爱受苦……”
随着Matrix的歌声,我久久沉浸在荡气回肠的音乐旋律中,双手圈住方向盘,脸伏在上面,我亲吻一下方向盘中间的十字车标,竟然也泪流满面。
车窗外一切都那么美好。
是啊!我这次死里逃生,有如神助,不,就是神助。
懂的人就懂了,不懂的人觉得我又在信口开河!哈哈哈哈,其实你能读到这最后,我吸引住你的眼球,我就玩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