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紧邻音乐喷泉。某一日打车回家,快到家时,堵车愈发严重。司机小哥操着浓重的口音嘟囔道:“就一个喷泉,啥意思,就外地人爱看,还有大晚上下班专程往这跑的,这也能理解。不过那些个本地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瞅这车压的,啧啧,二十分钟也过不去。”压车是地方方言,堵车的意思。
这话,看似在埋怨本地人,但他对外地人的那分理解却让人极度难堪。他说话时的那副表情,就好像他刚丢出来几件他早已不爱的半新不旧的破衣服,门口叫花子看到后眼前一亮,他略带不屑地一咧嘴,享受着施舍于人的快感和优越感;而他家老邻居上前来看了一眼,他忽然就觉得人家的行为丢了他的脸,一副恼羞成怒的架势。
我这个外地人,坐在他旁边,冷静地听着、看着,虽然没做到波澜不惊,但这种论调对现在的我来说,杀伤力已经不大了,只是隐隐地有种戳痛旧伤的感觉;可是对曾经的我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正在看文章的你,在这个城市待多久了。我想问问,从你遇见他的那天算起,你仔细地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吗?你认真地去看这里的每一处风景了吗?你近距离地感受过他的历史气息吗?极有可能你的未来都在这片土地上,可是你又是否研究过他将走向何方呢?
这些事情,我是在不久前做的,彼时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有半。在那之前的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深深陷在外地人的漩涡里,束手束脚,毫无办法。
我才来这里不久,认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差一点成为我的客户。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吃饭,她跟我说,雪啊,我的那些朋友都跟我说,少跟你们北边来的人接触,说你们心机重,不诚实。当时我才工作不久,没有什么社交手段,只是很想证明自己不是她朋友说的那样的,可是越着急,越语无伦次。然后就结结巴巴地表示,也许有人是那样的,可我不是。
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便我们真的心机重、不诚实,我一个小狐狸又怎么能斗得过她这个老猎人?况且,心机重、不诚实的人,哪哪都有,看个人素质,如何又跟地域扯上了关系?坏人哪没有?坏人哪都有。因为哪个地方都有监狱,无一例外。可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我竟是后来才明白。在我想明白之前,差点憋疯了自己。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别恐惧跟人沟通。好像“北边人”、“心机重、不诚实”的标签就贴在脸上,只要我出了家门,就有人看到,就会被人指指点点。那时我做的是销售工作,每天要寻找客户、跟人交流。可是我的这种心理状态已经让我无法再正常工作,常常完不成工作任务,工作做的一塌糊涂。甚至我的领导发现问题之后,跟我聊天,做心理疏导,我都不敢说实话。
工作的时候,虽然工作本身没什么成效,但我还不得不到公司去。周末的时候更糟。我连门都不出。不是不愿出,是不敢出。更多的时候,连脸都懒得洗,挡着窗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天快黑了,我才能稍稍觉得轻松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对“梦里不知身是客”这句诗我有了基于我自己的理解,但和原作有相通之处。相通就在于,只有不清醒的时候,才能暂时忘了眼前足以把人逼疯的尴尬局面。这短暂的不清醒,对我们来说,却是“一晌贪欢”,才是相对快乐的时刻。尽管这种快乐无法感知,可正是这种“不知”才是彼时我们的快乐之源。因为那时我们“知”的,是四周明目张胆的冷眼和排斥。
最近,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尽管深圳这座城市在我们的脑海里,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旁观,但还是有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呼啸而去,其主要原因不是他们想追求快节奏,也不是想用三倍的付出换三倍的薪水,而是他们虽然以外乡人的身份出现在那里,却能找到本地人才有的归属感。虽然身累,可是不需要承受那种精神上的奴役,至少心灵是快乐的。我发现,每一个去深圳的朋友都会告诉我一句话:深圳是移民城市,她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他们都是累并快乐着。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影响我一生的人,是她把我从外乡人的泥淖中拉出来。她将自己的一生讲给我听,从孤身一人一无所有来到这,到现在衣食无忧颐养天年。我现在所经历的,她经历过;我现在所担忧的,她担忧过;我现在所困惑的,她困惑过。只是,她没像我一样,遇上了一个能指路的人。她只能用意志坚持着走过来,这一坚持,就是三十年。
谨以此文,写给所有曾经不被大城市温柔以待的同行者,愿我们都能不被岁月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