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刚过,又到了绵绵的雨季。
早晚有些凉,睡时需关上窗,被子更是不能卷在身下,夜里会被冻醒。
醒来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打开床头灯,半眯着眼细听黑夜里安静时那些莫名的灌到耳朵里的声响。
墙壁上的灯并不刺眼,只一束温弱的黄色映着房顶。每到傍晚,即使不在卧室那灯也就那么亮着。
我不怕黑夜,但我贪恋那束光。
小时候,每到年三十,母亲都会在天黑前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并且一再叮咛,今晚不许再关灯了。那时还小,被母亲严肃的表情唬住,觉得关了灯一定会不好的事发生,不然平时不关灯都要挨骂,今晚怎么会不惜浪费一夜的电费呢。
后来,我也学着母亲在除夕夜打开家里所有的灯,也叮嘱身边的人,不许关灯。甚至家里养了小狗,需要晚上外出,也一定会给它留个灯,我也不知道小狗在不在乎这个,但我是在乎的。
山里冬天的夜晚来的早,傍晚学生放学时,家家户户厨房的灯都亮着,昏暗的灯光里人影绰绰,有味道的香气透着光一路顺着并不严实的窗缝往外飘,我家住在学校的上坡,抬头看见自家的窗亮着,就会加快脚步往家跑,厨房灯泡的瓦数低,光线并不是太亮,但与我已经足够温暖。
像玄学,母亲在意灯光,她在世的最后的一个月,也是用灯光剧透了她的往生,跟我们一次次告别。
先是家里客厅的灯不亮了。那时她睡在小房间,自从父亲去世,她再没睡过大床。哪怕家里有别的安排,她也宁可蜷缩在沙发上。小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顶头的壁柜里存放了她的全部家当,我们不在家过夜,她就把小房间的门反锁,对其他的房间是不是会进来什么贼并不在意。后来身体虚弱时,吃饭也不再出来,盘腿坐在床上,一勺一勺的慢慢吃。所以,那时客厅的灯不亮了她并不知道,我们都不提这事,只是趁她睡觉,悄悄的换上新灯泡。
九月开学,她情况越来越不好,住进了医院,入院后她放松下来,精神状态反倒好了很多,甚至又长出来新的头发,发根浓黑茂密,还有卷曲。除了术后,她没有穿过病号服,即使在医院也穿着家里的睡衣。那时一顿饭吃下来就会一身的虚汗,我们在她后背的睡衣里垫一块毛巾,出汗多了就重新换一套。淡粉色和蓝色的那两套最好看,扣子扣的整齐,带着小花边的领口,衬得母亲气色好了很多,让她能体面的躺在病床上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又过了几日,轮到我回家做晚饭,她爱吃虾肉,我就想剥几个虾仁剁在肉馅里包饺子。我按下开关,厨房的灯没有亮起来,我陡然就木在那里,手脚开始发麻,全身僵硬,只有眼泪滚落下来。
这个家的厨房是属于母亲的,这到处都是她的影子,炒菜的样子,洗碗的样子,背面,侧面都是她,她厨艺不高,又喜欢把剩菜混在一起,包的饺子又大又腻。
一个星期后,母亲离开了我们。
我也不知道这冥冥之中到底有没有上天的安排,是不是真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我们的生活,我们敬畏神灵,老天置我们水火。
回忆是纪录片,铁皮盒封存着过往,每一帧都不一样。
夜深时放映,胶片转动有丝丝拉拉的声音,打到屏幕上的图片还没说话,那束光里就有了好多飞舞的烟尘。
2022.9月
九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