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窗子外面的栀子花开始散发浓郁的香气。锦瑟望着暗沉中的那一点白,慢慢吟道:“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已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句犹未了,就听见“扑哧”一声笑,宝萦笑吟吟地扶着秋儿走进来,说道:“大姐又在念这些酸文了。”锦瑟瞅了她一眼,漠然说道:“是酸文。可是以前父亲最爱念的。”宝萦却很不以为然,径自去开了自己箱子翻拣了半天,挑出两件半旧不新的白狐披风交给秋儿。锦瑟奇道:“好端端的翻出这个来做什么?”宝萦用手摸索着披风的毛说:“现在穿不着,拿去当了。”锦瑟冷笑道:“我们已经到了当当的地步了吗?原来姨娘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她和宝萦原不是一个妈。宝萦的母亲姜氏原是妾室,后来生了儿子才扶了正。
宝萦咬咬唇,终是将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她知道这些年母亲对长姐有所苛待。锦瑟是商门嫡长女,前朝进士钟爱的嫡孙女,锦瑟的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宝萦的母亲陈氏只不过出自略微殷实点的一般富户。所以锦瑟是有理由傲气的。偏是陈氏看不得这样的傲气,她嫁进商家时,商家就已经开始凋敝,没少受自己娘家接济。没过几年锦瑟的祖父和父亲一病不起,就越发把家境拖垮了。锦瑟那种清高骄傲,在她面前拿大小姐的谱,从不正眼瞧她,就算她扶正之后还依然称她为姨娘。陈氏心里怎能不恨?再加上陈氏自己已有一儿一女,以后身边自然有傍,就越发不把锦瑟放在心上了。
锦瑟看着秋儿拿着披风出去,说:“几件衣服能值几个钱?偏是姨娘要过足太太的瘾,留着几个佣人不肯放。不然也能省出几个钱。”宝萦瞪了锦瑟一眼,半天才说:“我妈已经去偏院撵郑姨娘了。”
像应着她的话一般,院子里徒然响起一阵呜呜咽咽的哭骂声。锦瑟从楼上望去,郑姨娘披头散发,只穿着贴身小衣,脚上趿着霜白的绣花鞋,看见锦瑟便猛地跪下了,哭道:“大小姐!你要为我做主。我嫁进来三年了,老爷躺在床上我伺候了三年。我没有偷过人,我也没有养过汉,当初是为了冲喜才把我抬进来的,现在老爷坟土未干就要打发我走,那实在不能够!不能凭她陈氏一句话就撵我出去……”
“那你还要怎么个子丑寅卯吗?”陈氏带着徐妈、德生和来庆站在她面前,徐妈把一个旧的洋蓝布包袱掷在她脚边,说:“太太已经赏了你二十大洋,准你另寻一个好人家。你别不知足了。”
郑姨娘只把两只眼睛看住锦瑟,坚定地说:“大小姐不管,我去上房找老太爷去!商家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打发走!”她知道锦瑟和陈氏不对付。眼下只要锦瑟开口,自己就能留在商家,虽说眼下光景不如从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好过她有门没墙,四面透风的娘家。岂料锦瑟却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依我说,你很该听我姨娘的话,拿着钱乖乖的走人。”她伸出手把院子里的人逐一点住:“不止是你,以后德生,来庆,徐妈,秋儿,这些人也都是要去的。你也说当初你是抬进来冲喜的,喜没有冲到,我爹也已经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要见老太爷?老太爷现在连人也不认得了,哦,怕是他还认得你,你白白花了商家四十大洋,他是记住你的。”
郑姨娘哑然看着锦瑟。锦瑟已经把目光对准了陈氏,漠然地说:“先把她关进柴房里去,看着不许她寻死。明天一早打发人牙子卖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撵人,越发没成算了。”说完再也不看这些人一眼,自己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