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祁君领着副将吴垠清点着军需与装备,远远看着,就像是他在指挥手下副将做事。驻扎一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再加上公孙念那一张不苟言笑的冷脸,倒真真给人一种持稳老成的感觉。
从山的兵都没见过这位新任的西南守军主将,今日甫一见面,不免有些惊于他的年轻。吃惊之余,合着天祁君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摄人气场,他们又隐隐觉得这位年轻主将少年老成,走到这一步乃实至名归之事。
赞美之词络绎,吴垠觉得其中拍马溜须的因素占了很大一部分,毕竟此人是衡曜神君钦点的。他酸愤地暗自神伤,觉得自己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什么都要手把手教,亲力亲为地示范,又捞不到一句好!给他人做嫁衣还不能张扬,不能让别的营的兄弟看西南守军的笑话。吴垠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心中不痛快,吴垠干活的效率便直线下降。公孙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心提点了他一句。
“现在是在妖族的地盘上,又有八荒统帅坐镇。你若实在看不惯本君,本君许你去寻衡曜神君告状。”
吴垠眼珠子翻上了天,“小主,你也知道现在我们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你就不能自觉点?我可不想让从山的人看我们西南守军的笑话。”
公孙念一本正经道:“本君觉得本君是在给西南守军涨脸。”
“到时候别在战场上丢人现眼就不错了!”吴垠见他就来气,“不会干就走远点,别待在我边上还碍手碍脚的!”
“不会的事情,不是应该学吗?”天祁君甩着袖子不作为却义正辞严,“本君便是在这里虚心好学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光看看就能看会?”吴垠剜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不过是在装装样子。”
公孙念点了点头,答得理直气壮,“别人我是不知,但就本君而言,这些事情看一看也就会了。”
西南守军的副将抬头望苍天,遂还有点同情鹤澜堂里的那群白胡子须须。有这么个自以为是的学生,还真是教学生涯里的悲惨遭遇。
冬日的西南荒天寒地冻,就连隔壁的魔族阵营都偃旗息鼓,安静得有些诡异且耐人寻味。
公孙念不动声色地朝那一处是非之地望了望,觉得这大约便是大战前最后的安宁了。
小兵来报,请西南荒主将入帅帐议事。这下,公孙念便连装装样子都懒得了,扔下吴垠,抬脚便要走。
传令小兵赶忙又道:“统帅吩咐,请西南守军副将随行。”
公孙念看起来不太乐意,而吴垠看起来也是一百个不情愿。
所谓议事,便是指商议战局以及对策。通常来说,这类事宜轮不到副将在里头掺和。副将听命于主将。这仗要怎么打,主将直接交代副将便可。
吴垠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老妈子的角色,而今他才恍然察觉自己其实是个奶娘。连仗都要带着主将去打,这四海八荒,上下十万年,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倒霉催的副将了!
他愤愤地想:“怎么不干脆把主将印给我呢!拿着副将的俸禄,操着主将的心,这世上可真是没有比我更冤的冤大头了!”
吴垠再一次无语望苍天,由衷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捏着鼻子一脸晦气样地跟在天祁君身后,他尽职尽责地替身前这位新兵主将做面子询问战况。
“听说洛茵仙君遭了暗算,被魔族人掳了去。我瞧那头营地太平得很,魔族没动静?”
小兵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照理来说,魔族那群暴徒该要叫嚣的。”
公孙念走在前面,闻言嗤之以鼻,“你们懂什么!”
吴垠一愣,心道:“难道这小子知道什么内幕?”
小兵亦是一愣,钦佩道:“不愧是西南荒的主将,消息就是比我们灵通!”
被莫名夸赞了一句的西南荒主将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认同了他人的恭维。
吴垠心道:“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装一装谦虚!”
他们才刚抵达惑西谷,也不过是休整了一个晚上,再加之忙活了一上午。至于这件事情的内幕,天祁君委实还没来得及去细细了解。较之他人,他也不过是多知道了一个秘密罢了。那便是当年的苍暮神君现在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魔族至尊。而就是这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便足以让他预测到事情的发展方向。
苍暮神君将洛茵仙君的尸身带回了魔族阵营,那是一种本能的行为。将心比心,倘若有人敢动闫子炎,公孙念觉得自己也能不计后果地叫那个人付出代价。然而衡曜神君却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魔族开战,可谓是火上浇油给苍暮神君添堵。公孙念觉得,单凭此举来看,这位现任的八荒统帅可能还不知道对手是自己的前任。
不可否认,这是击退魔族最好的时机。神族宣战有理有据,即便一举将魔族灭了,面子上也还算说得过去。然而此事最大的变数便是在于那位魔族的统领,昔日神族的八荒统帅苍暮神君。他对神族的兵法与布阵太了解了!即便他本不想与神族开战,也将因为洛茵仙君这件事情而失了该有的理智。
神色倏尔凝重了起来,公孙念一语不发地继续往帅帐去。
帅帐口,小兵替他们先行通报。吴垠在一旁看了看公孙念的脸色,觉得有些陌生,遂牢牢地闭上了嘴,将一肚子的疑问憋了回去。
帐内传出了衡曜神君的声音,略显疲惫,“阿念,进来吧!”
小兵替他们掀起了帐帘,一阵沉闷的温暖扑面而来。公孙念抬脚迈入,而吴垠则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野小民一样,伸着脖子往地上看。
他眨巴着眼,稀奇道:“主将,您怎么跪这儿了!您不是应该在东荒嘛!”
跪了三天三夜的厷奕仙君想掐死他。
吴垠还没得到昔日上司的回应,耳边就响起了一句凉薄质问,“谁是你的主将?”
吴垠这才觉察自己心直口快说错了话,凉意从背后袭来,灌得他浑身僵直。他僵硬着脖子艰难转身,恰有一道犀利目光朝他劈来。
对着八荒统帅,他咽了口口水,结巴道:“自……自然是,天祁君。”
厷奕想掐死他的冲动翻了一翻。
大战当前,衡曜也没心思时间浪费在他人身上,他收回目光转而向天祁君,“昨晚你们抵达时,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公孙念端着一副主将的好架子,有模有样道:“西南守军是来增援的,又不是来打突击的。”
吴垠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对于这种解释,他打从心底里无言以对。
衡曜神君看着他,意味深长,“如你所愿,消息已经传上恒山了。”
公孙念不动声色道:“此役不就是为了打给妖族看,虚张声势也是用兵之道。”他顿了顿,“还是说我想错了?统帅急招西南守军来这惑西谷,其实是为了偷袭?”
衡曜嘴角颤了颤,挥手扔出个仙障,把地上跪着的那个闲杂人等隔绝在外。即便吴垠此仙愚钝,也大致瞧出来自己昔日的上司是犯了大事。而公孙念因着在南翼军混日子那会儿去过一次魔都王城,是以知道得更多,便理所当然把此次洛茵仙君遭暗杀一事与此人联系了起来。
忆起不久前天帝在西南守军营地里说过的话,公孙念觉得此事与天帝定然脱不了干系。只不过,天帝处心积虑地引战,难道当真只是为了恒山上的闫子炎?倘若只是这个目的,那牺牲一个东荒主将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衡曜神君神情严肃道:“本帅招你前来,是为了商议动兵之事。洛茵仙君乃我神族大将,即便身陨,仙身也不能落入魔族之手。洛茵战功赫赫,羽化后应当归葬冥海受后世敬仰。此事不宜拖沓,需尽快办妥。”
公孙念阴阳怪气地唔了一声,“幸好已经入冬,若是换做夏天,拖了这几日仙身都放坏了,那可就麻烦了。”
衡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冷肃道:“动兵一事不同儿戏,需谨慎谋划。”
吴垠在一旁冒大不韪插了一句,“抢一具没有元神的仙身罢了,其实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派几个精锐半夜潜入魔族营地取回来也成!”
衡曜神君到底是个统领八荒五百余年的神仙,即便是睁眼说瞎话,他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叫人信以为真。
“已经派人去过了,没能找到。”
“既然精锐都没能找到,那找回来的希望也不大了。”公孙念实事求是道,“难道我们还指望这一仗打完,魔族能把洛茵仙君的仙身主动送回来?”
衡曜忧愁一叹,“即便找不回来,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史册上也好有个落笔。”
西南荒的主将还没发声,他的副将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巴结上了。
“统帅情深义重,实在叫我等感佩。”吴垠义愤填膺道,“这件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血债血偿,魔族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公孙念看他像看个跳梁小丑。
此事倘若不涉及明煜神君,公孙念定然不会轻易妥协,以避免战火重燃。然而明煜神君深陷妖族腹地,唯有逼退魔族才能护他周全。从小到大,闫子炎一直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即便入了星罗天观,也没能逃过他的追逐术法。公孙念觉得力不从心。要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妖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从心。因此,他也只能任由衡曜神君编着他那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的谎话,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
魔族必须退出妖族地界,至于要怎么才能控制局面并将损耗降至最低,那便是天祁君需要绞尽脑汁去思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