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还花钱请别人抽烟。
请别人抽烟,他哪里来的钱?
抽的还是苏烟!
苏烟!
哦,你不是说得斩钉截铁的,要让延小玉剪短发吗?
这,这,这边有点事星期天没得空,没回。啪!那边火烧般地撂了电话。
“张老师,不好意思。”男人有些羞愧地说居然有些脸红。“我回家一看,居然把我电视给卖了。”男人跺一脚,双手拍下屁股,嗖,旋转360。着急、窘迫,或许还有难过与迷惑,简直把他搞疯了。
张弓差点笑出声来。
男人两眼费力地紧盯延小玉。
延小玉依然低着头,头发盖着眼睛,你想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到。
“延小玉,你怎么把家中的电视给卖了?”
“说,你为什么把电视给卖了?为了抽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学做败家子了吗?”男人拉一下延小玉,延小玉身体往另一边一扭。
“说,不说,我揍死你!”
张弓眨着眼睛看看延小玉,看看他的父亲。
“交上狐朋狗友了是吧,你不学好了是吧?”
“没有!”延小玉脸一仰,目光嗖地划过他老爸的脸。
“还能了你了,找揍是吧,这不明摆着吗,下次卖什么,有本事把锅卖了,别吃。”
“卖就卖!”不想延小玉突然挺直了脊背和脖子,仿佛一下子骨头硬了,筋骨拧着十八个强疙瘩。
“我揍死你!”男人再次举起拳头,却依旧停在半空了。张弓笑了,他看得出,男人舍不得。
“说,不说我真揍死你。”男人呼呼地喘着粗气。
“你不回家!”延小玉头发一甩,两只眼睛射出两道白光。眼睛黑百分明,笑意似乎多于愤怒。
“你——”男人的脸一阵剧烈而疯狂的抽搐,就红了眼珠。
时光飞逝,一晃就到了下学期。期末临近,师生之间似乎早已经有些恋恋不舍。春运会上,张弓给同学们拍照留念。所有的同学都笑得开心灿烂,有的在镜头前伸着两个手指头,不管是“V”还是“二”,都是青春烂漫。在柳青杨绿中成为春天的一部分。
“谁可以把这做成视频吗?”
“延小玉。”
“很好。”
张弓把优盘交到延小玉手里。延小玉羞涩地接过。把优盘装到拉链已经坏掉的校服上衣口袋,想了想,又拿出来,提起脚边的书包,打开,小心地放到最里层的一个袋子里。
延小玉给这组照片配的歌曲是《怒放的生命》,家长会上播放的时候,有些同学的家长擦起了眼睛。
延小玉坐在父亲身边,歪头看看父亲,很像一位网友拍的大狗小狗。初三了,很多孩子的个头都高过了父母,延小玉却应了他的名字了,看上去仍然娃气十足,稚气未脱,整个生命柔软而羞涩。男人曾说,因为延小玉母亲生下孩子就去世了,孩子没人看管,幼儿园在校时间短,自己忙里忙外管不上,延小玉四岁时就被他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入了小学。
无论生活多么难,孩子在长大。
恰如春来万物滋长。生命的长河永向前。
一个上午,刚下了第二节课,有同学跑到张弓身边说,“老师有人找延小玉,不是,是要接走延小玉。”
一个高大粗壮的青年男人在教室外踱来踱去,一面四下里张望。
“你好,找延小玉?”
“是的是的,我们要接走延小玉。”男人仿佛自言自语,男人正在转着圈儿地四处看。
“你好,请你说明白。学校里不允许随便接走学生。”
“啥啊?啥不允许?”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我,”男人说绕口令道,“我是延小玉的妈妈的老公的二叔家的大弟。”
“诺,你看这是,这,就叫爷爷吧。”男人转身走进教室。
讲台上坐着一个老头儿,面色酱紫,头发花白,胡乱穿件黄黑相间条纹的上衣,卷着裤脚儿,黄色的胶鞋上满是泥巴。
“这是延小玉他老师。”男人把嘴凑到老头耳朵上吼道。
老头儿俯下身,双手撑地站起来。“呜呜啊啊——”随着几声怪叫从从脚底下传上来,老头儿一张怪异的脸仰着对准了张弓,那张脸上,两只浑浊而坚硬的黄眼珠子定住了张弓的两眼,脸上的肌肉一会儿皱缩一会儿舒展,像有只疯狂的大手在无情的揉捏,同时身体侧弯,一只肩膀像要斜撞出去。
男人拉他一把,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冲他点点头,又迎上张弓说:“张老师,这是延小玉的妈妈的公公,家有仨儿子都是哑巴,随他。他给大儿子娶了延小玉的妈,那女人有毛病,神经萎缩症,跟我是同学,生小延小玉之前就查出了,为了不拖累延小玉他父子就离了婚,又为了能谋个活路嫁给了他—— 我大伯家老大。家虽穷,待她好着呢。 结婚后又给延小玉生了个弟弟。现在他妈快不行了,要见见延小玉。一是母子见见,二是让他兄弟俩也见见。”
张弓无言以对。延小玉愿意吗?这对孩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恰此时走廊那端跑来了延小玉。
“小玉,来。”张弓揽过延小玉,“这就是延小玉。”
高个男人把延小玉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大手一拍延小玉的肩膀:“小伙子不错,你妈看见会开心的。”他把延小玉往老头儿身边拉了拉,让延小玉叫爷爷,并说明来意。延小玉依然一脸羞涩的样子,甩甩头发,抬眼观瞧。
老头儿的脸越来越慈祥,一眼神亲地盯住延小玉。如一对失散多年的亲人。
“延小玉,你信吗?”张弓忍不住插嘴道。
“我信。”延小玉看一眼张弓,点点头。
“有什么凭证吗?这得他爸爸同意!你们不能随便接走学生。”
“呜呜啊啊!”老人踮脚向前迈了一步,眼神宁静而诚恳地看定了张弓。突然举起一块老年机在张弓脸前晃晃,播了一个号码,递给了延小玉。延小玉接过电话,轻轻凑到耳朵上,凝神谛听,仿佛一个异乡迷路人倾听山那边遥远的乡音。他点头,点头,摇头,点头,点头。
“是吗?你觉得是你妈妈吗?”
“是!”延小玉点头。
高个男人急于想把延小玉带走。
“不行,这得跟他爸爸说一声。”
男人沉吟了很久,说:“让他自己拿主意吧。晚了怕生遗憾哪。”
“你能确定是你妈妈吗?”
“能。”延小玉小脸涨得通红。
“你不是……没见过……”
“我去,老师!”延小玉说着,伸出手拉住老男人的手,“爷爷,带我去吧。”老男人激动得满脸流光溢彩,眼泪都闪着光。用粗糙的带着泥巴的大手抚抚延小玉黑亮的头发。
“还不行,我们还要确定你确实是你说的是实话。”
“不能再耽搁了。”
“既然你说是我们临乡的。离这儿不远。你说一个你认识的人为你作证吧。”
“ 我是林希志,你们这儿卜宁是我弟林希成的同学,他到我家玩过,也许会认识我,或者能听出我的声音。”
那人说说着拨通了卜宁的电话,卜宁是张弓的同事。
“延小玉你给你爹打个电话吧。”张弓拨通了延小玉爸爸的电话。不方便接听。再拨,不方便接听。
“走吧!”延小玉拉起老人的手。
“走吧,晚了,怕……”高个男人说,“错不了的。你拍我个照片,出事了报警。”
张弓为保险起见还真把手机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