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大义坊,完全没有预料。是猛然闯入眼帘的。
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去云阳的大路一直向北,上塬之后不久,还是上坡,到集义村右手拐折向东穿过南丁村,去往张屯。那时我没有地图,也没有导航,也没有熟人领着,然而我还是知道应该在这里拐了。心之所向,自然无所不能。从永乐出发到张屯,走云阳这条路,其实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至于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后边再说。
初夏的早晨有微微的凉风,有从杨树叶子中间流出的细碎的阳光。那条路应该不是很好,很多年过去了,有些模糊。去张屯看一个朋友,对于其他的事情似乎就不太关注。所有的村庄、道路、庄稼、野草都相似,很难引起我的注意。张屯也就是一个村庄而已,哪里会有什么特殊的呢?
哎!那是什么?埋头骑车,一抬头就看见大路的正中间突然就出现一座很大的石牌坊,令我很诧异。虽说关中故地有许多文物,但对于我,一个农家小子,可是没有眼福能经常见到。越近,石牌坊越清晰,高大得不像话。关中的房屋多为平房,二层的小楼都很少见。更何况我们的房屋都是泥土成型,哪里看见过这么雄伟的石雕,乡下小子没见识,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停车驻足仰望,望得脖子痛,真高!仔细看,四根大柱子,笔挺笔挺,把牌坊分成三间,中间最宽正对着大路,两边两间对称分布,小了一些,大路上光溜溜,两小间杂草茂盛。仔细看时,那牌坊竟有我们平常屋子两个那么高。一节一节层次分明,竟然有五楼。最大的两个柱子两边巨大的石墩上坐着可威严的石兽,也不知道是怕石兽跑了,还是怕石兽倒了,竟然有铁箍两边箍着。铁箍生锈,锈水就流到石刻上,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哦,原来好东西都是用来糟蹋的啊!梁柱上有镂空雕刻,也有实打实两面雕刻,龙、狮子、白鹤,数都数不过来。还有我不认识的麒麟和貔貅。祥云飘飘,突然就让我想起这跟电影里的南天门很像。
从张屯回来,拜访我高中的历史老师,那是我们陕西省极为罕见的职称为副教授的高中历史老师。我讲了张屯所见的石牌坊,想问问这座石牌坊的来历。他乐呵呵地说:“你说的这个,我刚好知道。”他从书架上搬出珍藏的县志,找出文物分条:大义坊。文字有:“敕赠儒林郎南京寺珍馐署署正张巍”,老师解释说敕赠,就是皇上赠送的,珍馐,山珍海味之类美食,署正,掌管皇帝内务的官员,从整个意思来看即皇帝赠给掌管膳食的官员张巍。
这里有什么故事吗?老师娓娓道来:据说明朝万历年间,云阳附近水患频发,官府被淹,农田被毁,官府和农户为避免再遭水患,搬迁官邸和农户至张屯堡,也就是你说的张屯。当时明朝名相张居正到云阳体察民情,车马安顿在张屯堡一家小饭馆就餐,饭馆主人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厨师张巍。张巍烹得一手好菜,而且他所有蔬菜就地取材,营养丰富,价格实惠,张居正食后,胃口大开,精神抖擞,随后便把张巍引荐到明神宗的御膳房,其做的菜肴全部取材于家乡张屯,味道独特,深得神宗皇帝和妃子们的喜爱;后来,张巍子孙在乡里为祸,张巍闻之,带亲请罪,皇帝得知此事,擢升张巍为庖长,并下令在乡里立起大义牌坊表彰张巍。
当然,这个故事也有可怀疑的地方。你能说说吗?我一愣,想了想,试探着问老师:明朝的京城可是在北京,那张巍采购的菜肴都来自张屯,运到北京还不得坏了?老师听了,笑笑说:所以说据说就是这个道理。
我突然又想起云阳的地形,整个关中也只有泾河渭河两条大河,泾渭都在谷地,而云阳不知高出河道多少,水患严重,也不知道从何讲起。老师说,这是个地理问题。不过,水患不仅仅是地表河流决堤啊。
“传说是老百姓对正义的向往,不过,”老师顿了顿,“那大义坊修得真的好,精美、坚固,不可多得。前些年我亲自去看过,神品!”不纠缠故事,只看建筑,我的老师说得真好!历史老师的建筑眼光也很毒!
第二次去张屯看朋友,我经过东丁、雪河、雷家村一线,走的是三角形的斜边,从村东边进村的,那时应该也是夏天,应该是初夏,村里到处开满了桐花,一串一串,香气满路。我去的时候,明明记得要去看看大义坊,走的时候,直接原路返回。等回到家时才想起还有大义坊没有去看。竟然好生遗憾了很长时间。
遗憾其实就是一颗种子,弥补就会发芽。我第三次去张屯,朋友已经移居远方。我只想把曾经的老路再走一遍。这一次,我没有在村中停留,穿过村庄,再次见到大义坊,仿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时有些失神。在岁月的流转中,大义坊依然矍铄坚挺,形象的雕刻威严相望。
离开张屯,骑一段,又骑回来,再看一遍;骑一段,又骑回来,再看一遍。我怀疑已经有人——张屯的村人——开始怀疑我不怀好意了,因为我再次回去的时候,有人在石牌坊边上拿着铁锹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