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到的时候,见司马懿一手拿着鞠一手揽着灵儿在书案前说话,张春华站在心猿意马前看着他俩。
她走上前去,给司马懿和张春华行礼。
灵儿见她来了,便小跑着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娘,翁翁说要带我们去长安,去放风筝......
夏侯徽知道定是司马懿被灵儿缠得没办法了,哄着她玩的,便抚着她的背,笑道,是吗......
张春华和司马懿在一旁听灵儿奶声奶气的学着话,都忍不住笑了。
司马懿顿了顿,道,徽儿,师儿这次也要随我一起出征,帮他收拾好行李。
夏侯徽见他叫她,便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他说完话才蹲身道,是,媳妇告退。
灵儿捧着鞠也有模有样的跟着行礼,司马懿和张春华看着她扑闪闪的大眼睛,一脸稚气可爱,也笑着对她俯了俯身,笑出声来。
夏侯徽这才拉着灵儿的手道,来,跟娘一起去给爹爹收拾行李。
两人转身蹁跹而去。
张春华看着这一大一小,明明很圆满但想到家里马上又是各院的思妇,便又皱起了眉头。
司马懿也收了笑,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看了夏侯徽一眼,才转开目光,拿起烛台重新看起案上的书来。
折转迂回的游廊将园中的景致区隔开来,一边是纷繁馥郁的花树,一边是峻峭崚峋的山石,鲜明的冲击出岁月静好和世事多艰两种心境。这是司马懿定下的布局。张春华心思从没在这上头,弄成什么样她都不在意。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多嘴。
司马懿的跟前,夏侯徽向来露面得少,更不用说了解了。但,对游廊的这番格局,她有些懂司马懿自省的用意。
她看了看一旁的灵儿,见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鞠,全然不关心视线以外的世界,不像他们,一个简单的事情都会发散很多弯弯绕绕的寓意出来,不由得便笑了。
夏侯徽也放慢了脚步,牵起灵儿的手,慢悠悠的走在游廊上,想了想,又细细的叮嘱她道,灵儿,以后娘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去翁翁的房间,知道吗?
灵儿没有问为什么,乖巧的答道,灵儿知道了。
夏侯徽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夸道,真乖。
五六个端着器物的仆妇迎面而来,看到了她们忙站在游廊拐角处低头蹲身给她们行礼让路。
因被下人搅扰了,夏侯徽全然没有留意前面来人。她正躬身问灵儿待会儿想玩什么时,突然便见灵儿甩开了她的手,一边跑着一边高兴的脆生生叫着“二叔......”
夏侯徽这才抬起头来,见前面的司马昭也弯下了腰,一边笑着叫着灵儿,一边伸开双手接住了跑过去扑到他怀里的灵儿,一把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才轻轻捏着她的小脸,道,噫呦,灵儿真乖呀。
两人互相吹眉毛瞪眼睛的做着鬼脸,乐不可支。
夏侯徽走了过来,故意板着脸道,灵儿,别猴在二叔身上了。
灵儿朝她瘪了瘪嘴,把头埋到了司马昭脖子里。
夏侯徽见了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柔声哄着她道,二叔累了,快下来。
灵儿见她没有生气,这才笑嘻嘻的伸出了手,轻轻抓住她的指尖。
司马昭刚和钟会等人见面得知了曹叡让司马懿三月退敌的事情,便赶着回来准备向司马懿问个清楚。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夏侯徽。好在有灵儿,帮他在苍然间冲缓了凌乱的心绪。
他把灵儿放了下来,看她退到了夏侯徽身旁,才笑着拱手俯身道,嫂嫂。
语态寻常,只有他知道每次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藏着多少复杂的弦外之音。
他抬起身来,见夏侯徽也刚好起身。她有些疑虑的看着他,道,昭儿,爹......他说要出征长安了?
司马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也要去。
见她有些不安的神情,便宽慰道,嫂嫂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爹和大哥的。
夏侯徽闻言乍听有些错愕,随即却低头笑了。似乎突然想起他来,才又抬头望着他嘱咐道,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虽是随口顺带的一句关心,但司马昭听了眼中的柔波便荡漾开来,温暖的笑意掩盖不住。
此时,夏侯徽却丝毫未觉。打完了招呼,她心里还惦记着要给司马师收拾东西,便转头朝灵儿笑着招呼道,灵儿,走啦。
司马昭看着她牵起了灵儿的手,从从容容的从他面前走过。没有刻意的逃避,也没有不舍的停顿。只是把他当成了廊里的一根柱子,或者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一颗花草。
这种淡然的相处,似乎是他所求的,却又生出了一丝的不满的怨怼。
他虽是背手站在那儿没有动,但,那能揉出水来的目光却紧紧地跟着她没有片刻移转。
直到她走到了他身后,他才跟着转身。
望着她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的身影,他突然喊了声“灵儿”。
她这才回过头来,满眼疑惑的望着他。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清楚他那袒露的深情,也早忘了她会不会察觉到他那可怕的欲念。他只知道他就要出征了,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看到她了,能多看一眼,都能让他温存许久。所以他就那么忘乎所以的直直的望着她,望到心里去。
眼神焦灼,口中却平淡的对灵儿道,二叔给你买好吃的。
灵儿捧着鞠蹲身高兴的道,谢二叔。
他这才笑着看了一眼灵儿,却又忍不住的去看她的脸。只见她浅浅的朝他低头一笑,旋即转身又牵起了灵儿的手,道,走吧......
他站在她身后,听灵儿还在嘟嘟囔囔的问着她“娘,二叔给我买什么好吃的”,她柔声耐心的回着话,却再没有给他一个侧脸。
他没有再开口牵绊住她的脚步,也没有举步离开,只是目送着她离开。只是长长久久的望着那袭桃红色的长衫飘飘袅袅的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娉娉婷婷。如瀑的长发倾斜而下,垂到了腰际,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摇曳,那番妩媚风流不带一丝风尘艳俗。
她有她的妩媚。就像她的样貌,素妆简钗,不是世间的绝色。可是似乎任何绝色都比不过那一闪即逝的半个梨涡,比不过低头浅笑的刹那嫣然,比不过流转生辉的明眸善睐,比不过那如皎月般光洁圆润的脸颊,甚至那随着她举手投足而摇摇荡荡的珍珠耳环投在耳廓后的阴影,都令他觉得楚楚动人......
她终于消失在了那道月门后。却从未从他心头离开过。
吸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满眼的繁花香草转瞬便是森然崚峋的山石,他心中一凛,眼神也随之凌厉起来,转身重新往司马懿的房中走去。
司马懿正坐在窗前发呆。司马昭一进来招呼都没打,径直开口问道,爹,钟会说陛下让我们重阳节前破敌,是真的吗?
司马懿回头见是他,蹙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司马昭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他才转过身来,回道,陛下能给三个月,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司马昭却冷哼了一声,道,距重阳只余三月,够打几仗?这分明是陛下刁难于你。你不该答应啊。
司马懿指了指他,道,不答应?我要是不答应啊,你今日就该替我披麻戴孝了。
他见司马昭噎了一下,原以为他被吓着了,继而却听他愤愤不平道,借刀杀人,兔死狗烹,陛下看来忘了是谁替他将诸葛亮阻于国门之外了。
司马懿自知为了自保,自己已经算不得忠臣了,可是没想到司马昭对皇权的藐视更甚。他眨了眨眼,望着他语重心长的道,昭儿,为将拒敌于国门之外,那是做臣子的本分,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总是口无遮拦。
司马昭闻言,立刻反问道,为臣的本分是为国舍身忘死,为君的本分就是屠戮功臣吗?!
这下轮到司马懿无言以对了。他想了想,拍着手旁的坐席道,来,你坐。
司马昭走了过去,依言坐了下来。
司马懿沉吟了一会儿,慎重沉缓的道,爹跟你商量,这次,你别去了。
他原本就料到司马昭会反对,果然便见司马昭腾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不能了!爹,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了,上山有猛虎,出山有豺狼,这次我们若是把诸葛亮打赢了,兵权民望尽在我手,我看谁还敢屠戮功臣。
说着,他起身便往外走。司马懿转身望着他问道,你干嘛去?
司马昭头也没回,道,准备铠甲随你出征。三月,又得八日行一千两百里了。
司马懿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眸色深沉起来。
第一次出征时,司马昭也是想去的,但那时他不用跟他商量,只发了句话,他就只得老老实实的拘在家里。哪怕后来跟了来,那也是左弯右绕的花了许多心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而现在,他如此明显的感受到了司马昭的锐气和霸气,他自己跟他说话变得犹疑,而他对他的反驳来得那么果决。
他老了。他长大了。真正的开始展露自己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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