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八章 明暗】夏侯徽司马昭同人

侯吉看到夏侯徽进来,脚下迟疑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迎她领到守灵的枕席上,便挪到正在棺柩前埋头烧草纸的司马懿身旁,低声唤道:“公子......”

司马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偏头看向门口,才知道是夏侯徽来了。他还没说话,一旁的张春华听到动静看到夏侯徽便噌的站了起来,高声道:“她怎么还在我们家?!谁叫她过来的?!是瞎还是蠢,搞不清楚这里姓司马还是夏侯吗?!”

司马懿忙跟着站起来,拉住张春华,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夫人犯不着跟她动怒,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这一切实在......实在与她无干啊.......”

张春华一把抹了脸上横飞的眼泪,扬手指着门口,怒目横视:“是,她没有提着剑进咱们司马家的门,她舅舅也没有举刀杀人,与他们都无干!那我只想问问你司马懿,问问高高在上的皇帝,咱爹是怎么死的?!谁可以还这一条命?!谁应该还咱们公道?!”

司马懿听了反问道:“难道你找她去还爹的命?你想要她给咱们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张春华闻言楞住,司马懿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沉声低缓的劝解:“夫人啊,你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女,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看看她,你想想,她不姓夏侯的话,她也只不过是个和昭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啊,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曾见过这些险恶人事的啊,你说她真的欠咱们这么多么?你真的有这么恨她么?”

张春华听了又望向夏侯徽,那个消瘦的身躯茕茕孑立,孤身立在满室的愤恨里,故作镇定的眼神里除了些许害怕不安,还有显而易见的歉疚,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歉疚,张春华的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掉。

跪坐在一旁的司马昭道:“娘,犯不着和她计较,直接把她送回去就好了,翁翁这笔账,是要见血还是偿命,都是咱们男人间的事情......”

“昭儿!”司马师在一旁厉呵一声,拉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胡说!”

司马懿一双厉目瞪着尚不服气还待辩解的司马昭,一字一句的道:“你翁翁是病故,与人无尤,你要记住了!”他见司马昭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接着又逼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司马昭只得甩开了司马师的手,重又坐了下去,怏怏的回道:“知道了......”

司马懿这才重新看向夏侯徽,只见她向前走近了几步,双膝跪地,俯身一拜,回望着张春华,缓缓道:“夫人,即使今日您要赶我出府,遣我回家,于情于理我仍是要来给老太爷上香磕头,给您二位拜别辞行的。您怨我恨我恼我,都是应该的,我知道.......可是,越是知道我就越是害怕......怕您生气,怕您痛骂,怕您要我偿命......”

夏侯徽顿了一顿,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含着泪重新又强笑着对张春华道:“但,即使害怕,我也还是来了,来了,即使您真的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打算躲开......并不是我有多勇敢有多厉害,夫人,其实我现在怕得很,可是......您骂也好,打也好,都没关系......这些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我姓了夏侯,我这辈子注定活在这个姓氏的荣辱下......”

张春华泪眼朦胧的看着这张稚嫩的脸,颤抖着唇一步步走近,司马懿压了压她的手,低声道:“夫人,不可......”

张春华却没有管他,来到了夏侯徽面前,也蹲下身来。

灵堂里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她的举动,司马昭见她举起了手,忍不住双膝向前挪动半分,一边喊道:“娘!”却见张春华只是抚到了夏侯徽的脸上,替她抹了抹眼泪,方不自知的松下一口气来。

摸着这张有些苍白有些冰凉的脸,张春华有些无奈有些无力还有些心疼,她牵起嘴角,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恶,道:“傻孩子,你忘了,你可是咱们司马家昨天八抬大轿娶进门来的,对着天地拜堂成礼,已经是司马家的人了,以后活着人人都会称你一声司马夫人,死后碑上刻的也是司马师之妻,跟夏侯家、跟曹家没有关系了,听到了没?”

夏侯徽抬头看着这个刚刚还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人,怔怔出神,喃喃道:“夫人......”

张春华捏了捏她的肩,收了收眼泪,笑道:“还叫夫人呢,该改口了吧.....”

说着一边起身一边拉着夏侯徽也站了起来,朝司马师道:“把你媳妇带后面去梳整一下,好好给翁翁守灵,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吧......”

司马师忙答应着起身来领着夏侯徽往后面去了,张春华这才重新跪坐到枕席上,司马懿暗暗朝她竖了竖拇指,侧身道:“夫人大度,夫人贤德......”

张春华白了他一眼,抬头看着司马防的棺柩,道:“不是我宽宏大量,只是为了爹的遗愿、为了司马家,不得不忍,现下这境况,我们能跟谁争这口气呢......”说罢叹了口气:“唉.......说到底,那孩子也确实无辜可怜,生在夏侯家不是她的选择,大人做的事造的孽也不是她的错,我再恨也不能当真拿她撒气啊。”

张春华偏头一看,见司马懿垂着眼一直在点着头冲她笑,这口气便也知道出的差不多了,转念一想,又道:“今日见这孩子,说不得倒还真是个好的。”

司马懿闻言,望着张春华很是坦诚认真的道:“夫人说好,那就是好。”

却说司马师把夏侯徽带到了后院,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屋子,才边看着她整戴,边踟蹰道:“娘就这个脾气......嫉恶如仇,发起火来,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不要放在心上,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夏侯徽拿起帕子,沾了沾脸,道:“我知道夫人是好人,”回想起昨晚给她送吃食的司马昭,又说道:“我知道司马家都是好人。”

司马师接过她的帕子,放到架上,轻声道:“你也是。”

夏侯徽听了,回头望去却见他也亮晶晶的望着她,平静澄澈,终于安下心来。


曹丕自接到司马防病发的消息,急忙派出太医后一直在寝殿坐立不安。施淳守在一旁,见曹丕终于坐到榻上,两手却杵着双腿,双拳微握,右拳不自觉的又敲着下巴,显得极为为难。他也跟着着急,时不时探头看外面动静,无论于国于家,司马公这次也得撑过去才行啊......

寅时一刻,报信的人就来了,终究生死由天不由人。

他看着曹丕听完内侍的回话,一下子就瘫坐了下去,喃喃自语:“朕扛住了宗亲的重压,也承受住了太后的盛怒,难道还是功亏一篑......”

施淳看着他,安慰道:“不会的,司马中丞会有办法的......”

曹丕心灰意懒的失神一笑:“他侍父至孝,三年丁忧,即使朕,颁布诏令夺情启用,他,第一个就不会答应......百善孝为先,他是士族领袖,怎么会在这样的大节上落人口实?”

施淳听到他言语中的无奈,疼惜的道了一声“陛下”,便见他抬头灼灼的望向他,一瞬间又恢复了冷硬的颜色:“没有司马懿,朕,也撑得起曹魏......朕一样要这天下一统!”

朝堂没有司马懿,比曹丕更急的是以钟会他们为首的士族百官。果然,第二天早朝刚散,钟会就向曹丕痛陈新政之要,司马中丞之重,曹丕坐回到了御座上,懒懒的看着他跪在那里洋洋洒洒、激情贲张,尽是国不可一日无司马中丞的论调,始终不发一言。

钟会带着皇帝夺情留用的圣旨来到司马府上的时候,灵堂里跪了满满的人。

夏侯徽披麻戴孝安安静静的跪在司马师身后,看司马懿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圣旨五体投地,涕泪俱下哽咽声诉父子天伦丧父之痛,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宽恕他抗旨不遵。

司马懿的哀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自小与祖父亲近的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夏侯徽悄悄的打量着身前的二人,眼角战战巍巍的泪光,垂在身侧紧握到泛白的拳头,他们浑身散发的不仅仅是失亲的悲痛,还有隐忍的愤怒。

夏侯徽小心的低下了头,收回了目光。

最终钟会还是带着圣旨离开了。

司马懿离朝丁忧已成定局。

曹真一手举着酒盏,一手朝座下的曹洪、曹休、夏侯尚一一指过去,笑道:“瞧瞧,瞧瞧,这司马懿果然没让咱们失望!朝堂,大魏,终于又是咱们说了算了!当初他们是怎么把宗亲们逼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今后就得怎样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说罢,一饮而尽,却见夏侯尚神色不虞,便沉下脸来,问道:“伯仁,你这是怎么了?”

夏侯尚叹了口气:“可是,徽儿......她刚嫁过去,司马防就死了,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曹真一哂:“你愁什么?司马家对她不好?”

夏侯尚皱着眉头,不无担心:“司马懿司马师至孝,咱们对司马家步步紧逼,只怕他们会把账算在徽儿头上。”

曹真瞪着眼睛大声打断:“他敢!”

夏侯尚抬头看向曹真,听他接着道:“谁手握权柄谁就掌他人生死富贵,到时候他们司马家都要对我们仰承鼻息,他们敢对徽儿动一根手指头试试!若是徽儿喜欢,我留那司马师一条命也无妨,如若不然就让他也跟着他父母兄弟去见阎王!”

夏侯尚摇了摇头,道:“陛下对咱们兄弟心生嫌隙,忌惮颇深,只怕就算剪除了一个司马懿,也不会放任你我坐大。”

曹真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的一笑:“所以,我们要谋划得更长远一些,凡事要比陛下走得早一步......”

夏侯尚几人还不知道曹真早就与山阴公之女刘贵人设计了一出好戏,只等着甄宓与郭照入瓮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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