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怎么说的,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其实不是太确定是哪个时刻,只是突然有一天就发现看到过去的那个自己,总也像个小孩子。然后,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靠近他,那小脑袋里的想法,可爱的可笑。可笑听起来像是贬意,可是他概念里那笑意是温柔的。
名字,在很小的时候是十分不喜欢的。觉得不可爱。喜欢叫小什么。小花,小草。小牛屎都是好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对小字的情有独钟。小即可爱。这想法也是可爱。这名字,来历很简单,没有爸爸抱着康熙大字典从头翻到尾,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叽叽喳喳“建言献策”,更没有找算命先生合八字。就是出生时要往出生证明上填名字,妈妈随口叫的,简单的希冀,挺好的。这些都是后来妈妈讲来听的。其实也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蛮可爱,随意取的名字,并不随意的成长,懂得知足。
在以后的很多年乃至更久的岁月里。家人始终是内心最坚固也最柔软的部分。
小可爱的童年,是很快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在回忆里,在现实中,一直笃定。
很小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住在奶奶家,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桂花树。
奶奶说那是一棵四季桂,四季桂,四季都会开花吗?真好,喜欢桂花。桂花树旁有一株栀子花,和它紧紧挨着,都挤歪了,心想它俩关系肯定很亲,其实曾经以为原来一棵树能开两种花。桂花树另一边是一丛月季。桃红色。不喜欢月季。觉得那花俗气。哈哈,那么小的年纪这想法也是可爱,没见过玫瑰,想象中一定不要是这个颜色。谁说月季俗气呢,奶奶不会,爷爷更不会。
谈到俗气。最近读到钱锺书先生的论俗气。
俗人并不反对风雅的,他们崇拜风雅,模仿风雅,自以为风雅。没有比“雅的这样俗”的人更雅了,他们偏是“雅的这样俗”。我们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这种附庸风雅的习气。天下不愁没有雅人和俗人,只没有俗得有勇气的人,甘心呼吸着市井气,甘心在伊壁鸠鲁的猪圈里打滚,有胆量抬出俗气来跟风雅对抗,仿佛魔鬼的反对上帝。
《随园诗话》所谓:“人但知满口工卿之人俗,而不知满口不趋工卿之人更俗。”
钱先生说,假使一个人批评一桩东西为俗,这个批评包含两个意义,一他认为这桩东西组织里某成分的量超过他心目中以为适当的量。二他认为这桩东西能感动的人数超过他自以为隶属着的阶级的人数。
其实事物本身无所谓雅俗,随观者而异,观者自身也会异罢了。那么小的年纪自然不会想这问题,而恰似我现在这般年纪的钱锺书道出了无法用语言具象的东西。
好像有些扯远了,说到哪了,对,爷爷。
爷爷真的是不爱说话。但是记忆里爷爷常常会掐下月季花茎,然后裹着那种一直明媚在记忆里的朴实的笑,让这株植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童年和味蕾。茎上有刺, 连皮带刺剥开,露出里面青色的杆,味道算不上好吃,不是甜不是酸不是苦不是涩,印象中还挺喜欢,因为是爷爷专门掐来吃的,后来会自己去掐,偶尔扎到手,放嘴里吮一吮。也是乐趣。月季再旁边是一棵石榴树。这棵石榴树长得很是消瘦。小时候总也记不住那是什么树,因为没见过它结果,奶奶也不爱搭理它。想像不出来这棵光秃秃的树会长出果子。奶奶说,这儿不适合种石榴。那棵石榴树是姑奶奶送的。姑奶奶家也有一棵,那株长势很好。
记忆里的桂花树,好像只有香气,依稀可嗅。她太美,不需要故事,她一直在那里,飘着香气。
奶奶家院子没有很大,其实算不上是院子,因为没有大门。一条巷子穿到尽头就是奶奶家,桂花树正对着堂屋,堂屋很宽敞。正屋是一排瓦房,有三间卧房,爷爷奶奶一间,在堂屋左边,爸爸妈妈一间,也在左侧。二佬和二娘一间,在右边。在家乡,管爸爸的弟弟叫佬。为什么叫二佬呢,其实爸爸只有一个弟弟。
为什么桂花树在记忆这出戏里是那个所谓无所谓院子的绝对主角呢?
总有一些没办法解释的事情,也不想弄个明白。
就是那个院子,承载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再后来,彻底搬离了那个黛瓦青墙的深巷,彻底远离了那些记忆里都一直蹒跚的老妪,远离了那棵深巷里惊艳过的桂花树,因为记忆里留存的香气,她的离去没那么彻底。因此,在任何时候,她可以带我重返故地。也因此,所有物是人非之后,始终记得最初感受的温暖,深巷教会我的对世界的希望。
那株桂花树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桂花树对着的照壁,在去年才知道照壁是什么东西。过去的那么多年,那堵光秃秃孤零零的照壁,没想过他存在的意义,其实是无意间问起,很遗憾,其实并不关心。桂花树更有吸引力,有些凄凉,替照壁。可是无能为力。
最近时常想起那个一草一木一枝一桠一砖一瓦的场景。爬满青苔的照壁,黛瓦青墙。从记忆里传递过来的桂花香气。
人确实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当回忆里多了些以前不曾有过的场景。
比如父亲稀疏的头发,比如母亲脖子上的颈纹。
比如桂花树后面的绿色照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