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摘星楼的小楼姑娘长相才情都是一顶一的好,寻常商贾都入不了她的眼,入幕之宾都是颇具文采的才子,有许多人拿着惊才艳艳的情诗和万两黄金要替她赎身,她一个个拒了,又躺在床榻上喝酒。
楼里的小姑娘问她:“小楼姐姐,你没有看得上眼的吗?”
喝醉了酒的美人,把酒瓶扔在地上,含糊不清的开口:“桃…桃子,远之。”她两手比划了一个圆,又拿起一瓶酒。
小姑娘听不懂还问她:“那李公子王公子有才的很,诗也写得好,人还俊俏,你也不喜欢吗?”
小楼赤着脚踱到窗边,有风涌上来,夹着她的话传到姑娘们耳边:“他们的诗可比人深情多了。”
壹
莫远之是个小贩,卖桃子的小贩,卖小楼姑娘最爱吃的桃子的小贩。他头一次见她就是卖给她三颗桃儿。
街道熙攘映着春光,素手皓腕的姑娘停在他摊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好看姑娘。
贰
莫远之把摊摆到摘星楼前头,盼着再见那姑娘一面。
楼前人来人往,皇亲贵胄比比皆是,几百两银票随随便便就撒了出去,马车嗒嗒嗒嗒扬起飞尘,他抬手护住他的桃儿。
他在楼前见小楼姑娘迎来送往,听说她喜欢才子,非绵绵情诗扣不开她的门。
他大老粗一个,没读过几年书,连名儿都是教书先生起的,他家里行二,原本要叫莫二的。
叁
莫远之盼了又盼,在七月十七的傍晚看到穿着红纱衣的姑娘,他手忙脚乱,挑了桃儿又拿内衬认真擦擦,递给眼前的人:“姑…姑娘,你吃桃。”
姑娘还未伸手,他就懊恼开口:“唉,还没洗过,姑娘一定…”话音未落,桃儿就被一只手拿走了,有微凉的指掠过腕间。
“真甜。”小楼咬下一口来,桃子的甘甜弥漫开来。“我很喜欢。”
她讲的是桃子,眼睛却盯着卖桃的人看。
“你脸红什么?”
“啊…啊太阳晒的,姑娘快回楼里吧。”
昨夜刚落了雨,今早还是阴的,更别提傍晚。
小楼笑了。
肆
莫远之莫名就和小楼熟悉起来,他每天都给她留一个最好的桃子,想着给她。
楼前有人讲闲话,说现在炙手可热的小楼姑娘,原本也是官家女子,父辈站错了队,才被送到楼里来,那时候约莫才八九岁光景。
莫远之听得心微微疼起来,笑容明媚的姑娘,有近乎惨烈的过去。
他把桃子递给她,有裂口的手搓着袖口的麻布:“你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话出口就后悔。她现在也是好姑娘。
小楼头上的钗环晃了晃:“嗯,我原本也是尚书家里的,家里起了名儿叫莫柔止。她接过桃,像往常一样咬了一大口。
“你也姓莫呀,好好真好。”他嘴里不住的讲,心里涌出隐秘的欢喜。觉得两个不同的人好像有了看不见的联系一样。
伍
莫远之日日给小楼留桃,楼里的姑娘也开始和他打趣。
“我们还没见过我们小楼对什么东西上过心,你——的桃子,算头一个。”
“哈哈,要不进来坐坐,我不要你钱,你也给我挑两个好桃呗。”依柳的手搭上莫远之肩膀。
“别别别,男女授受不亲。”莫远之退出八丈远,有脂粉香落在他肩上。
“知道知道,你就惦记我们小楼。”青青笑眯眯开口。
“小楼来了,你们去外面买桃吧。”
陆
“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啊?”小楼把红纱缠在腕上,赤着的足踩在河边的水里。
“想好好卖桃,然后开一家小店,把爹娘接到城里来。”
“然后呢?”
“然后娶一个好姑娘,生两个好孩子,等他们长大,我们变老。莫远之脸上都是向往,那是他所恋慕的生活。
“这样啊,那你要什么样的姑娘?”狗尾巴草在小楼手里绕成一个又一个圈。
“她长的好看,也很善良,喜欢吃桃,软桃香甜,脆桃爽口,笑起来比桃子还甜。帮助老人家还被送了香包。”
小楼摸摸腰间的香包,没说话。半响探过身去,有吻落在莫远之鬓边:“谢谢。”声音低不可闻。
柒
那日一别,莫远之再没见过小楼。
红衣姑娘带着他的心飘散到四方。他想了又想挑了个晚上,悄默声的进了楼。
他想见小楼,被依柳拦在门外,淡淡的语气,不像往日里的调笑模样:“你回去吧,小楼不会见你。”
“为什么?”
他来之前明明紧张的喝了很多水,如今嗓子却艰涩得厉害,开口说话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
“哪有为什么,我们小楼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你只是个卖桃人。”
莫远之觉得心里皱巴巴,有许多话想说,又觉得脑袋一沉,模糊间看到有人出来。
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在那天亲你,我和她们打了赌,别说贵家公子,就是街头小贩我也拿的下。”
莫远之只见她嘴巴张张合合,耳朵却木起来,漂亮的红衣美人忽然变成了传说里的鬼怪魍魉。
“你回去吧,以后别再见了。”
小楼只穿了一层纱,隐隐绰绰里看不清模样。
莫远之刚听她说话,只恨不得再不见这样的人,可如今平静下来,却只想她为什么穿的这样少,鼻尖都冻得发红,脸也毫无血色。
莫远之稳住身形:“那姑娘,往后就再不相见了。”
玖
小楼蜷在地上,紧紧的把自己抱住。
她进楼里早,15岁就挂了牌。她不愿背负深仇,生下来历不明的孩子,索性吃了药,往后再不能得子,可那个男人就想要一双儿女,普天下女人都能给他的,偏她给不了。
纱幔在她身上柔柔的绕,门外姑娘的招呼娇俏,可她五脏六腑痛如刀绞。
小楼开了瓶酒暖心。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拾
莫远之没再来,城里也没见。
小楼二十九岁的时候被一个苏州的商人赎走了,他来找她左手拉着一个孩子,右手里拿着一颗桃:“孩子说你好看,吵着闹着要来看你,还叫我买桃给你。”
小孩拍手叫:“好看好看。”
小楼接过桃,摸摸小孩的脸,然后就做了商人的续弦,成了三个孩子的小娘。
她八十岁坐在苏州的庭院里,太师椅上有软垫,微风好得很,她浑浑欲睡,有香气传来。
桃子熟了。
我有话说:
高中时候听讲座写的。那时候莫名其妙有很多听不完的东西,外面来的老师在台上喋喋不休讲着函数,音响在我耳边炸开。
我装模作样在笔记本下面垫了纸,一下午写完了这个故事。
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分离才是常态。互相惦记或者遗忘的,然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他结束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我也刚好停了笔,天蒙蒙的有一点点黑,不知道怎么忽然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