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一村”由“草木一秋”改造而来,“一村”替代“一秋”之后,萧散和素淡之气顿无,见素抱朴,再配上“梵高奶奶”质朴热情的乡村风物插画,就有了勃勃生机,也构成了《草木一村》的总体调度:“该开花的开花,该飞翔的飞翔,各尽所能,蓬蓬勃勃,不曾魂飞魄散。”
拿到一本书总习惯性地去看目录,看似随性的编排——“寒来暑往”、“草木生灵”、“春耕秋种”、“村里的这些人”、“乡间的那些事”,织出一个无法拆卸重组的致密结构来:“寒来暑往”抽拉出“村之经”,“草木生灵”标识出“村之纬”,“春耕秋种”的农事循环如同村之血脉,“村里的那些人”是立起骨架,“乡间的那些事”是植入肌肉。
“飞廉的村庄”让人想起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相同的是,都强调本真本色书写,不同的是,在刘亮程的本色本真的形成还与他“草根”身份相关,而在舒飞廉,则属“学院派”,属于出生乡村的城市知识精英。本真写作,更是一种有难度的主动选择,主动摒弃了精英自上而下的“启蒙”者眼光而平视“草木”乡村的一草一木,在修辞上,则极力做“减法”。舒飞廉说:“我不愿意写美丽的家乡,我想写的是‘真’的家乡。”因为要写“真”的村庄,所以不“作”,而是“听命于村庄的使唤,不加减颜色,不言志抒情”。如其在《腊日》里写道“火盆里烤着的蚕豆粒,慢慢变得焦黄,忽然就裂开来,扑地吐着热气”,这样朴实的白描,贯穿了《草木一村》的始终。
如陈村所说:“那些高远的东西看乏了,宁愿退回来,看看脚下和手边。”倦,则返本,回到生命“出发”的地方,回到里尔克所主张的“原人”的眼睛,重新打量和发现“家乡的一草一木,生活在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种生物,其生命的活力,与微茫的宇宙抗拒的毅力与勇气”。所以,在《草木一村》中,你看不到幻化的美,处处是真实可触的“草木生灵”。
村有“草木”则也有“金石”,但因“草木”调,“金石”之“红伤”都淡化了,所以,阉鸡,劁猪,宰畜,都滤调了血腥,见素,斋心进而斋笔,但这并非等于,作者忘记着力回避“现实”,事实上,瓜瓜豆豆,花花朵朵,之外,还有密集的死亡。平原地带的死亡,大抵少“金石之伤”。死于水,死于药,死于牛,死于病,死于酒,悄然无声。大段“堆砌”的“死尸”及其“死事”,全用白描,情绪克制,仿佛语言的入殓师,将那些“故去”的人,一个一个地“殓”进记忆。
《草木一村》的成书过程,作为“在线”互动式写作,原生态是天涯“闲闲书话”中的“飞廉的村庄”系列(“飞廉”即风神)。颇类似金澄宇的《繁花》,原本是论坛中的“灌水”,后被转到其家乡论坛“槐荫城事”。槐荫城,则是美丽的民间传说“董永与七仙女”即“天仙配”故事的发生地——孝感的别称。但“飞廉的村庄”却一点也不神秘,一点也不传奇,颇象呼兰河畔萧红家的后园,或沈从文的边城,或鲁迅的“百草园”,或刘亮程的黄沙梁,或李娟的春牧场,属于“朝花夕拾”的怀旧写作。唯在故土,可以永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