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归宿
何为“悟”,说法有很多,但这里我认为“悟”的最终追求是“归宿”,宗教也就是因此而产生的。佛家来到中国之后迅速就和儒道同化,儒释道说法各不相同,但是终极的价值追求是一致的,是“价值”,是理学的“理”,心学的“心”,是致良知的“良知”,其实就只是换一个词而已,但是终极追求是一样,殊途是同归的。就好比人生旅程,会不断遇到一些人,经历一些事,阅人无数,经事无数之后,也会逐渐明白,只有极致的潇洒,才能抵挡生活的乏味,只有丰厚的阅历,才沉淀生活的智慧,最后总结下来的,都是生命中真正厚重的四样东西。
一、立大志 明大德
标题所说的这个“志,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念头,也不是我要做什么人,它是打开精神空间的一种方式。甲骨文的原意是“心之所之”,就是心要去的那个地方。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人生的前半段最大的危机就是内在精神世界的日渐萎缩。《曾国藩》的家训里说过,一定要少年立大志,这里的“志”也就是儒家讲的志向。古代仁人志士,不乏少年大志者,十七岁的于谦,看到工人在山口煅烧石灰,脱口而出:“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他十七岁的气场;王阳明十五岁逃学,跑到于谦庙里,脱口而出:“公自大名垂宇宙,我来何处吊英贤”,成千古名联;王勃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十七岁;白居易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时候十六岁。试想?我们今天十六七岁的孩子,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之前说的中国书院,它是探讨式学习、项目式学习,所以陆九渊讲课就讲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把这一句话说透。中国古代书院和西方的大学一样都是主张研究式学习的,但是因为我们的科技落后,西学东渐之后我们有强大的自卑感,过去我们注重的教育是学西方的技能,学了人家的皮毛,精髓丢了,但如果把人家的精髓丢了,自己的精髓也丢了,这就悲哀了,试想一下,作为管理者也好、老师也好家长也好,我们今天的教育最终归宿到底是什么?现在很多的教育参与者都疲惫不堪,大学的问题根本还是在中小学。少年立大志,就是要做生活中的“觉者”,不论是少年、青年、还是中年都要勇敢追梦,既要追梦,也要善于圆梦,明大德就是要知道,追梦需要激情和理想,圆梦需要奋斗和奉献,心中一定要有阳光,脚步才会有力量。
二、心有猛虎,细嚼蔷薇
人生如逆旅,你我都是行人,心中有猛虎才能在人生这场旅途中立定脚跟,在逆风里把握方向。但,纵然一生奔跑,人生也有幽谷时,也有醉心一片开满蔷薇的美景之时,一只真正的猛虎应该能充分地欣赏蔷薇,而一朵真正的蔷薇也应该能充分地尊敬猛虎。没有蔷薇,猛虎便成了粗汉,没有猛虎,蔷薇便成了懦夫。如何心中既要有猛虎,生活中还能有细嚼蔷薇的耐心?一句话“心上学,事上练” ,构建属于自己的高纬度!
关于稻盛和夫有一本著名的书《活法》, 讲活了这个问题,工作即修行。日本的经营之王,历经两次癌症手术,在这之下还成功救活了几个濒临破产的企业,细挖他的修行哲理,其源头,就是来自中国文化王阳明。“修行”就是生活中的每一秒都要在“练”,练的就是人的“心境”, 这个心境就是打开了精神世界之后,这个世界需要自己去塑造的。王国维先生讲《人间词话》的人生三大境界,头两层——“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入乎其内,出来叫“出乎其外”,其实还有一层境界——“出乎其上”,不仅出乎其外,到最后,就是你在驾驭事情,而不是事情在驾驭你。所有的艺术家、音乐大师,在弹琴或者艺术创造的时候是不会累的,累也只是肢体上的累,但是身心是极愉悦的,超乎其上。做事情就是要“心上学,事上练”, 你只有在当下所处的位置上用到了,才算是真正的修行,才算真正的心之所向。做任何事,就好似染布一样,无论再困难、再麻烦,在做事情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浸染在里头,层次就上来了,这叫“事上练”,也叫“ 事半功倍”,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要么让问题减少一维度,要么你自己的水平增高一个维度,也就是所谓的生活即修行,即“心上学,事上练”。
三、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人生的状态,其实是由自身精神状态决定的。很多人很有钱,看上去很成功,但是人生状态并不好,什么样的人生状态才是最佳的?
现在市面上很多关于王阳明的书和自画像,观察他的画像,在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他,颧骨隆起,骨瘦如柴,搁在我们今天应该立刻送医院,卧床修养,但他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平南赣匪患,平宁王之乱,平广西匪患,然后在正统理学围追堵截之下,开辟心学极大境界,“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人生弥留之际留下八个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含笑而逝!以前总是觉得感性和精神世界息息相关,但其实理性精神和精神世界是息息相关的,一定是精神状态饱满,才有可能两者统一,如果只是物质状态饱满,危机就大了,因为物质状态饱满之后,人心惟危的“危”就被无限放大,道心惟微的“微”,本身就是隐形,就会缩得更小。
《心经》里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菩萨的状态,“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行深就是他深入在般若波罗蜜多的状态里,那个状态产生的结果就是“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说明菩萨的精神世界完全打开,和整个宇宙意识共振,菩萨就是觉者。而这种状态,儒家其实也有,孔子所说的儒家其实是传续了周公的很多东西,所以为什么佛教到了中国之后产生禅宗?这个问题早在胡适先生讲中国哲学史时就很明确了,禅宗绝对是中国本土化宗教,它其实是和儒、道结合的。庄子其实也有儒家精神,《先秦典籍》里庄子虽然对孔子不客气,但他只是说孔子的法不行于道,不行于世,但是他对孔子是很尊重的,庄子的心斋之法其实是有层次论的,一层层上来,这就是儒家讲的修身、修心之法,大成之道的“成”就和天地万物是有沟通的,你能融入其中,还能出乎其外,驭乎其上,这就是“驾驭”。
所以在“觉”和“悟”的过程中,我们要发展出一套体系,帮助我们了解我们自身当下处在的状态,然后不断地修正自己,去扩张自己对于世界的边界的了解,获得某种精神的自由,然后传承下去,就好似王阳明在人生弥留之际留下八个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四、永葆赤子之心 追随巍巍山河
以前心烦的时候,真想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回头再看,其实就是自己修炼不够,总想逃避。《一代宗师》里有句著名台词,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而生活中很多人会像我一样,是先见了天地,才见众生相,看过了世界的繁华后发现,自己的这座山真的好难翻越,在见自我的过程中举步维艰。
辛弃疾写《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到最后,“路转溪桥忽见”。其实这首《西江月》里有个副题“夜行黄沙道中”,这个黄沙道就在上饶城西黄沙岭,在宋代这是官道,也就是辛弃疾经常要走的一条道。这就好比你从家走到上班的地方,路上的风景你都很熟悉,你还会因为一栋房子,一棵树欣喜吗?不会,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麻木了,人最悲哀的状态就是麻木不仁,因为人的那种鲜活性就没了。辛弃疾在那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官道上,见到旧时茅店,还有如老友重逢,说明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的心境是开阔的,心灵是澄澈的,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其实就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如果你根本构造不出精神世界来,谈何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是内在的。
杜甫的《登岳阳楼》这是在他临终前,他的人生境界的一种体现。杜甫晚年真是凄惨无比,但是你看他登上岳阳楼时的心境,“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杜甫登上了岳阳楼,热泪盈眶不是因为自己命运悲惨,而是为天下流,在他最惨的时候,这种心境、状态,虽然是悲伤的,但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层次是一样的。这就是杜甫为什么是杜甫的原因,他的泪水不是为一己命运,是为天下流,所以杜甫叫诗圣。
孔子的理想,一是回到周公,二是用这套东西影响一个社会中坚阶层出来, 这个中坚阶层也就是知识分子,是最早能开拓精神世界的人,最大的标签是“理性精神”。不是知识,也不是知道,这个知识分子的“知识”和我们今天掌握多少“知识”不是一回事,“知”是知识,“识”是实践,内观,内在的思想。中国文化本身就是一本系统论,它的魅力,源远流长,对将来人类文明发展有重要作用。我们看近五百年来,包括“李约瑟之问”,科学科学就是分科而学,细小门类越精越专,这也导致今天的科学发展出现问题,所以教育最终要回归通识,得有般若智慧,儒释道分别解决一个问题,儒家解决习性问题,道家解决欲望问题,佛家解决情绪问题。
何为“悟”,就是“致良知”。人类的文明,致良知才是归宿,这一点是不论是道德、伦理、自觉、灵性一一沉淀下来的成果,如果能在这个成果上添一砖加一瓦,其实你的内心都可以因此而获得不朽。理解了“觉”和上面四层意思,就理解了阻碍我们觉悟的往往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三座大山,所有的困惑也都在这三个里头,“欲望、情绪、习性”,人生终极,只要能在这三者里头超越,境界就上去了。因为出发点你知道在哪儿,归宿也知道,那么路上只需要一样东西——“知行合一”,所有的事,你就都可以坦坦荡荡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