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前,坚持了快三十年的洗衣机终于坏了,且坏得非常彻底。屋外寒风凛冽,屋内衣服潮湿,他一咬牙一跺脚,骑上摩托载着我一路狂飙直奔家电城。北风如刀削般刮过脸庞,下了车,咱这发型绝对没谁了。
导购员的嘴从见到我们俩那一刻起就没停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我只静静看着,什么也不说。过了半个世纪之久,他突然转过头来带着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我,爷们儿,你觉得哪个好?这就好比狄仁杰在办案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我明白,我必须用句毫无卵用的话来表明自己的意见,但很显然,他并不满意我的回答。最终,他买了我选的那台洗衣机。
回去的路上,风依旧刺骨,我躲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耳际的几丝白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股酸楚莫名涌上心头。其实,我从未想过他年过百半的样子。印象中,他总是很严厉,小时候因为害怕常常不敢靠近他,长大后又碍于面子放不下身段,久而久之,导致我们的相处多半是沉默的,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看电视,沉默地呆一整天。或许,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总是叨逼个没完没了,一到自家人跟前就直接懵逼了。情人节那天,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快餐店,本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早餐,然后到大雪纷飞的街上装装逼,再到书店讨个清闲。点完餐,付了钱,坐定的那一刻我的脸上写着大大的后悔二字。这种日子出来吃狗粮,纯属是自己找虐!整个餐厅挂满气球,除了一对母子组合以及身为单身狗的我,放眼望去尽是情侣,空气中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我喝着热得要命的豆浆,心里默念: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我曾在旧照片里看到过他的年轻时代,长发披肩,叼着小烟,绝对是那时姑娘心中的偶像。港片盛行的年代,谁不曾梦想变为一代赌神,谁不曾希望成为热血古惑仔,然而纵使万般无奈,时光已然追不回,岁月的年轮如同旋转的黑胶唱片,低回温婉地唱着:不复当年模样......他时常告诉我,不要模仿别人做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他从不打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旗号逼着你跳进他也跳不出来的窠臼,虽然有时他很固执和偏执,但自己已经验证过的悲剧,他绝不会硬要后来者不断地重复。不必所有的叶子都要在冬天掉光,春天复苏;不必所有的教导主任都是大腹便便秃了顶,穿着格子短袖装模作样;不必所有的适婚青年都要高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坟墓般的殿堂。我们总是习惯用标准去衡量生活,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各自鲜活的棱角和分明的思想,与众不同,又会怎样?
我不会自豪地说他会修理一切家用电器。
我不会骄傲地说他会给房屋修修补补。
我不会炫耀别人在吹牛逼的时候,他在吹口琴。
我不会显摆他花好几个月的工资,给我买最贵的手机。
我不会认同潜意识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定律:他是开了挂的superman。
其实无所谓电视剧把情感大戏演绎得如何催泪,实际上不过是想让自己在乎同时也在乎自己的人安稳地度过此生。我从未对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而感到惆怅,可对于他渐渐变老这一事实,我十分慌张。多么希望他长生不老,我便可以一直正当年少。
红酒的香气流入鼻腔,举起手中的高脚杯,老妈说,不用说点什么?我也跟着附和,爸,说点吧。他笑笑,说什么呀,全在酒里了。
好吧,干了这杯酒,不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