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 : 短暂的荣华,永恒的孤独

图 |源于 网络

贾宝玉衔玉而生,是一件奇事,姐姐贾元春出生在大年初一,着实是件巧事儿。

元春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自十几岁时因贤孝才德便已入宫做女史,后加封贤德妃,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成了贾府最大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即靠山。

元春不是家里的老大,她还有一个哥哥贾珠,贾珠不幸早夭,她才成了大姐,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弟弟,现在又肩负起了贾家的政治重任。

元春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是一个好女儿,也是一个好姐姐。未入宫时,她念及母亲将近年迈才又得一子,所以对弟弟宝玉万分怜爱,教他读书,三四岁的宝玉,已有姐姐教的几本书、数千字在胸中了。那时感情有多深啊,虽为姐弟,有如母子。

元春和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十分短暂,在宝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进了宫,那时她十几岁。元春在宫中“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而弟弟宝玉对这个姐姐的感情淡了,毕竟十年未见了。

元春在宫中一步步坐到贵妃的位置,这段经历我们不得而知,想来也是一言难尽,后宫的争宠斗争我们也能从其他渠道窥得一二。加封贤德妃之后,元春一下子就风光起来了,在旁人眼中,她是尊贵的王妃,享尽荣华富贵,她带给贾家的,也是无尽的财富和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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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选在君王侧,可怜光彩生门户。元春省亲这一天,是元春一生中的大事,终于可以见到父母祖母,可以见到一心念想的弟弟。对贾家来说,这绝对是头等大事,府中上下人人得意,欢呼踊跃,于是大兴土木,大肆挥霍,建造声势浩大奢华壮观犹如神仙幻境的大观园。省亲时,荣府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热闹。

可是,在极尽奢华的外表之下,元春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家族的衰败之兆,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她是贾府这个繁华虚幻梦境下醒悟最早的人之一,人家在梦中不醒,她却在梦外痛苦至深,已隐隐觉察到这种穷奢极欲背后所潜伏的危机。

即便是省亲了,元春回娘家了,又如何呢?她想在家里放开怀抱说说笑笑一回,可以吗?皇家礼仪大如天,丝毫违错不得,一不小心,就是目无王法,甚至是欺君之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最熟悉的人面前,却要装作陌生人,咫尺之间远比天涯。

天降喜事的后面所掩饰的是骨肉不得亲,相见不能亲,掩藏着一派哀伤——元春的“哭”与“泪”。因为那“哭”与“泪”才是真的,表达的是一种无从言说的痛楚和辛酸!

本应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省亲盛况,元春却哭了六场。
一、止贾母正室叙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
二、心里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
三、安慰贾母王夫人,不禁又哽咽起来。
四、隔帘含泪与父亲贾政对话。
五、见宝玉,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六、离别之际,不由得满眼又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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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贵妃,久居深宫内苑,回一趟娘家却比不上一个普通女子,可以说说笑笑,百无禁忌。许多话想说又不能说,思念之情,别离之痛,都卷在两行宛如决堤之水的热泪里一泄千里。

元春的哭和黛玉的哭大不同。黛玉可以自由的哭,没有时间、地点的限制。可元春就没有了这份“自由”,她既不能随便哭也不能尽情哭,她的伤心、她的哭只能是“垂泪”、“哽咽”,甚至是“忍悲强笑”,要把悲伤埋在心底,装出另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元春和黛玉又有相同之处。黛玉没了父母,寄人篱下,元春父母虽在,可是很难相见,相见又不能享受父母的疼爱,尤其是对父亲,连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至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荣华富贵买不来欢乐,买不到真实的感情。这是一个深居红墙之内高高在上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说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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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于元春而言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无可奈何的痛。

元春省亲共有四道程序,献茶、亲人团聚、看戏、游园。整个省亲活动也就是一个晚上,大约八九个小时。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换来一个小时的叙谈,也是务虚不务实罢了。

这个晚上,看似热闹非凡,却因为很多皇家禁忌导致的难言而悲伤至极。鲁迅先生说,悲凉之雾,遍布华林。省亲一回,就是这八个字的写实。

逢年过节,元春也惦念着家里的热闹。元宵节那天,元春作灯谜一首,让众人猜了写在纸上,再每人作一个进去。她渴望在家庭的热闹和温馨,渴望团圆。

可是猜谜的姐妹们选择了欺骗和恭维,故意寻思又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他们心中的元春早已不是能够亲热的大姐,而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在一个灯谜面前也不肯露出本心本意。

元春作为大姐大,身居高位,自然肩负起家族永久繁荣的重托,要以家族基业为重,这也是她支持金玉良缘的最重要的原因。黛玉和宝钗,她选了宝钗,是因为宝钗更适合扛起家业,联姻有利于家族的长久发展。元春肯定没有爱情,她似乎也不相信爱情,她要想的事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家族大业,选的不是弟媳,而是高管。

常言,伴君如伴虎,宫廷内部变幻莫测的风云总能带来寒冷暑热。荣宁两府人人以贵妃为荣,元春像是一架天平,一边端着皇家规矩,一边端着个人情感,一边端着贾家赫赫扬扬的荣华富贵,另一边端的是无可奈何和扯不断的终生寂寥。这天平注定不能平衡,孰高孰低,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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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寅年十二月十九日,元春因旧病复发而逝,年仅四十三岁(高鹗续本如是说,年龄存疑)。逝前,她还曾托梦贾母说:“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这是她同年迈的祖母,在作最后的告别,也表达了她对这个貌似富贵之家的深深担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元春的命运关乎贾府兴衰,秦可卿之死标志着贾府末世的来临,元春晋封皇贵妃则令贾府重现生机,她的早逝让贾府崩溃。高鹗续书的后四十回她与王子腾先后暴卒,贾府失去了靠山,很快就获罪抄家。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元春做贵妃的那几年,贾家依靠朝中有人奢靡了一段时期,也是贾家没落前最鼎盛的几年,而《红楼梦》全书中大部分故事就是在这几年中发生的。

元春身处荣华富贵之中,看到的却是勤俭持家。在省亲结束时再四叮咛:“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这份隐隐的担忧直击贾府的祸根所在。元春和老祖宗贾母一样,也是个惜福之人,对待底层奴才也十分宽待。

元春好似只一现的昙花,只有一刹那的美丽,一瞬间的华丽绽放后,留下的是寂寞清冷。她像深夜长空中飞过的一道流星,虽然一现即逝,可那耀眼的光辉令人遐想,让人扼腕。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荣华无常,生命无常,今日喜事,谁也说不准明日是否有祸事。元春那日元宵节作的谜语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谜底是爆竹。一声轰响之后,化作烟雾,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不祥之物,也预告了故事的结局。

可惜元春早早地葬送了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那一日回宫,似乎是生离,其实是死别。这世上没有谁生来是不孤独的,孤独的活,孤独的死。元春的一生就是这样孤独而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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