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楚图南心下焦急,随裴白与阿林向另一间舱室走去。
这一间也不大,中间站了三个女子。为首一个见他们走进来,打个招呼道,“裴,裴大哥,我们看了她情形,有些不寻常,才请你来!”
裴白点点头,俯身去看床上的朴东青。楚图南在稍后处也见朴东青双目紧闭,脸色通红。
裴白细看过,叫声“得罪”,伸手给她把脉,两手都把过后,皱了皱眉,回头问楚图南,“她今早上船前伤了腿?”
楚图南忙道,“不错,是鲨鱼咬的。”
裴白又问,“我能看看么?”
楚图南道,“事急从权,请裴兄诊病!”
裴白揭起被子,细看朴东青伤腿。他看了半晌,直起身道,“这腿有旧伤,不尽是鲨鱼咬的!”
楚图南又点头,“不错,前些时曾伤过!”
裴白缓缓道,“她第一次伤腿本无大碍,但未得休息,又沾了海水。海水中有寒毒侵入体内。这也罢了,偏伤口又被鲨鱼咬了一下,鲨鱼虽无毒,但其性阴寒,其涎沿着伤口入体,更加重了先前寒毒。看她情形,是这寒毒发作攻心,才忽冷忽热。这病我先前也见过一次,若在陆上,配上药材,也不难治。但眼下在海上,还要一夜一天才能上岸,这就麻烦了!”
楚图南一惊,“怎么,拖不过一日夜么?”
裴白摇头道,“若是男子,可撑得三日,但女子半日也撑不了。”
楚图南奇道,“这与男女何干?”
裴白叹了口气,看了看宋姑娘那几个女子道,“纪兄,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出了舱室,又远走了几步。楚图南急道,“裴兄,有话请说!”
裴白道,“我方才说了,她寒毒攻心,女子为阴,故更抵挡不住。只能…”
楚图南忙道,“这位朴,朴姑娘是我朋友,若能救活她,纪某感激不禁!”
裴白道,“你们同来中人可有,可有,她的,她的夫婿,或是,或是相交甚好…总之,可托付的人…”
楚图南见他吞吞吐吐,疑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她朋友,并无亲人。裴兄,有什么话,直说不妨!”
裴白道,“我有一句话,请纪兄勿怪!朴姑娘此病须有男子,与她尽那夫妻之礼,才能保得三日。否则,我,亦无法…”
楚图南听得张口结舌,呆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裴兄你莫开玩笑!”
裴白不悦道,“纪兄,人命关天,我岂能乱说。这等事,我自无法替你定夺,还请自便。”说完返身又进了屋去。
楚图南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裴白说的医理与病症都对,只是治疗之法太过匪夷所思,不过他并非不经人事的少年,想想似乎也顺乎情理。但朴东青是横海帮众之首,这些话都不能说与帮众知道,更何况…
但若放任不顾,她就捱不过今夜了。自己不愿看着朴东青就此毙命,但男女大防,岂能如此随意?
那头鲨本是咬向自己的,是她在前挡了一下,才咬中她的伤腿。再说,前夜虽说是自己救她出虾岛,但她也因此而伤口受海水寒毒所侵!短短几天来的情形在他心头不住萦绕。一时间,自在陆府初见朴东青,再到她在岛后现身,直到今日种种,都涌上他心头来。
这些本一直淡淡地在心上留着个印痕,如今这印痕突地凸起来,深起来。
他猛然想起几句诗: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那是骆寒池给他的笺上所书。这半年多偶有想起,不过也是在心中一掠而过,如今却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心上,震得他头晕目眩。他扶着板壁,不住喘着粗气,感觉自己要炸裂开来。
那雍容的女子面庞又闪现在面前。扬州一会,再不曾见,但这份情谊自己却不能辜负!
楚图南咬了咬牙,“罢了,罢了。就当作自己未去过虾岛,未见过横海帮众人。看看她有没有造化了。”
他才抬腿要走,屋中发出一声轻呼。那是朴东青的声音,满含着无助。楚图南不由转身,闯进屋去,见朴东青脸色发白,额头滚的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浑身在被中瑟瑟而抖。
裴白满面忧色,见楚图南进屋来,抬头道,“我方才喂她吃了三阳丸,只可缓得一刻,但济不得事。她生死便在天命了!”
楚图南一凛。尽人力而听天命!这是朴东青那日对他说的,他在筏子上还呵斥过她。是啊,人哪里斗得过天命!但若尽了人力也罢,可人力未尽,天知道了也会有谴!
他只觉浑身发抖,象钉在那儿一般动弹不得。
裴白见他一脸痛苦,也无奈叹了口气,“纪兄,我力尽于此。”他抱一抱拳,率着阿林与宋姑娘三人退了出去。
楚图南呆立在那儿,床上朴东青脸色忽红忽白,忽明忽暗,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什么。
楚图南手扶在门上,无论如何下不定决心拉门而去。
朴东青忽地声音高了起来,“别走,别离开我…”她手足挥舞不止,将被子都掀到地上。
楚图南一惊,“她知道我在这里么?”不由走上前去。
朴东青满面潮红,喘息粗重,身上宽松的袍子已被汗浸透,斜敞半开地搭在身上。
楚图南见她一蓬秀发漫散在榻上,衬着红润的双颊,眉淡鼻挺,竟美得特别。他心跳得更厉害了,伸手缓缓抚着她的乌发,若丝若缎,似抚在海涛上一般。
朴东青头一颤,竟睁开眼来,猛然伸出手,握住他手腕,“海哥,海哥,你别走,别走!”声音中满是哀婉。
他再也无力挣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