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蕨菜想起笋

                      一

春风拂过几回,蕨菜遍布山野;

春雨一夜潇潇,新笋窜个高高。

在手机里看到同学发出的新采的蕨菜,竹笋图片,不自觉地便把思绪带回家乡的山野了!

诗经里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还有杜甫的诗:“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

可不真是如此吗?这个时节,姑娘嫂嫂们全都换上春装,锁上门,呼朋唤友,三五成群,拎上竹篮,兴高采烈奔山野而去。今天的晚餐桌上定会多上一盘时鲜菜:腊肉爆炒蕨菜小野蒜。棕红的蕨菜、青青白白的野蒜,红红的辣椒粉、还有熬成金黄的腊肉。相得益彰地搭配在一起,来自冬腊月的肉香融入春光里山野的清香,散发出诱人的食欲,谁会不爱呢?

我总觉得蕨菜和春笋是两姐弟。蕨菜是姐姐,先一步来到世间,它羞羞嗒嗒地低着头,紧握着小拳头,亦步亦怯地观察着这个新奇的世界:丛林儿绿了,杜鹃花儿开了,地莓树苺也都羞红了脸在草丛间、枝头上娇笑;鸟儿们也已在尽情地唱歌……于是她放心了:她松开了握紧的小拳头,甩开了水袖的绿枝蔓,唤醒贪睡的小弟弟们。

此时的蕨做菜最好

已经散枝披叶,不可再吃

那些扎愣愣的小弟弟可不像姐姐那般优雅、娴静和羞怯,一出场就是枪剑并举威风凛凛,他们迫不及待地成长,只要经得一场风雨,转瞬间就出脱成一个个挺拔、坚韧的汉子。所以,人们若要品尝它的鲜嫩,可得趁早!

此乃水笋,长得多壮啊,有那么多,真想去拔!

这是蕨笋

剥去了壳,做个菜,又脆又嫩!

竹笋做菜的最佳搭档是腌雪里蕻或腌芥菜。竹笋切丝,腌菜切碎,爱吃辣的当然少不了辣椒粉,最好也切些腊肉爆一爆锅,这样,腌菜的鲜渗人竹笋的鲜,两两相融,吃起来鲜香脆嫩,最是下饭!

其实我们乡下,不论蕨菜还是竹笋,品种都有好几种。先说蕨菜吧:我们吃的最多的是棕色的蕨菜。冬天,山上的灌木都被人们砍去当了柴禾,春风一吹,荒山上便到处冒出了毛绒绒的棕色蕨菜;青色的蕨菜大多生长在青草坡地,为数不是很多;此外还有一种茎杆被绒毛深深包裹的蕨菜,我们称它为毛蕨或糯米蕨,数量更少,但没人吃它,因为清洗起来很麻烦!

竹笋的品种比蕨菜要多,有水笋、黄土笋、木笋,蕨笋和淡笋。其中淡笋又分青壳、红壳和麻壳。固名思意,这些淡笋是按笋壳的颜色来分的,它们都长得很漂亮,尖尖的壳梢头翻披开来,潇潇洒洒,壳面油亮光滑。只是数量不多,我们也不要吃它们,它们漂亮的外壳有些松软,剥起来有些困难;蕨笋也如此,外壳还没卷下来,笋肉已经在壳里先断了,所以我们不喜欢,也不要它们!

我们喜欢的是水笋,数量也最多,外壳全都呈青麻色,质脆,手指三绕两卷就到了底,剥起来最爽快;黄土笋也是这样,它们最讨人爱!不过它们只生长在松软的黄土地里,为数极少!水渠埂上才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它们看上去刚冒头不久,短短的,顶着黄嫩的梢头,拔出来却是长长的一根,并且娇嫩得可爱;木笋的生长时节稍晚一些,大多在水笋要下市的时候,数量也不多,它们的特点是笋肉不中空,而是实心的,最适宜留做笋干,成竹自然也是实心的,那句“凌云更虚心”可不适合于它!

此外还是一种苦笋,笋肉自然是苦的了,自然也就没人吃它,但它的竹子很挺拔,上下粗细差不多,最适宜筑篱笆。

                      二

一夜风雨过,提篮向远山。何惧雨湿衣,新笋装满篮。

那时候,若想拔得满篮儿竹笋归,确实需要去远山,远山竹深林密,少人光顾、少人砍伐。竹笋不仅多,而且粗壮。一场夜雨过后,竹笋儿争先恐后破土而出。钻进林子里,俯身望去,竹笋如一根根竖立的标枪,遍布山野,让你都不知从何下手,只听“噼叭噼叭”的声响,能让你拔得舍不得直起腰身。何止一篮?我们除了带着竹篮或竹篓,还要再带上两条麻袋,回家时总会挑上沉沉的一担,满载而归!

话说:笋拔千遍还留竹鞭!所以不用担心啦,任你去了一批又一批人,拔了一遍又一遍。然而竹笋是拔不净的,这些拔了,那些又出土了,而且长得特快,一夜过来,窜高一大截,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大高个,衣裳便穿小了、索性不穿了,由下而上开始脱落起来!脱去衣裳后的竹笋,就不再是竹笋,而是很快地一节一节长出嫩绿耀眼的新枝新叶,几天不见,满山儿便遍布青翠,秀竹成林!

秀竹已成林


相比于釆蕨(我们叫掐蕨),我更喜欢拔笋。虽然采蕨菜不需要钻山林,它们只生长在砍去柴禾的山坡荒野,裸露在阳光下,可掐断的茬口处有粘液,又通体长满极细的绒毛,总会把手指沾染成了棕黑色,而且很难洗去,须得找一块麻石来摩蹭,可还是不能蹭得很干净!不过它有一样好:如果采多了吃不了,只需去灶膛里掏些柴灰揉搓揉搓,摊在地上晒干即可保存!干蕨菜泡发后用以烧肉,可是别有一种风味和美味,但和笋干烧肉一样,必须把汤汁收稠..,这样吃起来才有韧劲,才会越嚼越香……

我喜欢拔竹笋,喜欢听那“噼噼啪啪”的声响,它像一首动听的音乐给我以享受!可我又是个胆小鬼,不敢往竹林子里面钻,总害怕林子里面会有蛇!听说有一种蛇叫“竹青蛇”,很毒,颜色和竹叶一个样,而且喜欢攀爬在竹枝上,很难被人发现!所以我就老是担心会掉到我头上来……

记得我第一次跟着姐姐出去拔竹笋,姐姐和她的几个伙伴割牛草。她们把我带到一片竹林跟前,交待我就在这片林子里拔,不要往别处去,她们割好牛草来这里找我。

我那时大概十岁左后吧?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很少外出干粗活儿的,这天我不过是贪图好玩,硬缠着姐姐要出来拔笋,姐姐只得把我带了出来。

姐姐她们四散开去割牛草了,我一个人在竹林边的路上来回磨叽,蹲下看看,林子里面倒是长了好些又粗又高的竹笋,很是诱人,可我不敢进去,因为竹林里还长着其它的各种灌木以及带尖刺的刺蓬,这些会扯坏衣裳、扎破皮肉的;更害怕里面有蛇!想起蛇,我就头皮发麻,所以我只敢拿根棍子,在路边这里敲敲、那里拨拨地找,可路边粗的都被人拔去了,只留下根茬,余下的要么很细很长要么就是很短!直到姐姐她们割好牛草来找我了,我的篮子里还只够盖篮子底!

“而且都是什么笋呀?”姐姐说:“不是老爷爷就是小孙子!”

她们都很惊讶地问我:“这么大一片竹林,里面都没有笋吗?”

我回答说:“笋是有的,可都长在竹林里面!”

“那你怎么不进去拔?”

“里面没有路呀,我怎么进去拔!”我说得理直气壮,却把她们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从此我给大家留下了一个笑柄:每次我说要去拔笋,总会有人取笑我说:“里面没有路呀,你怎么进去拔?”

虽然后来我拔过无数次竹笋,从没见到过什么“竹青蛇”,更别说从竹枝上掉下来。可我的恐惧感总不能消失,不论是拔竹笋,还是采野茶,还是做别的什么钻林子的活,我都不敢一个人独行,更不敢走在前面,而是跟在别人后面,别人走过了我才敢走,只能收获别人拉下的,所以所得也就可想而知!大家都知道我胆小,倒是处处照顾着我,特意留下一些给我;我如果跟在谁后面跟丢了,她们看不到我了,就会马上呼喊我。有时我故意不答应,同来的伙伴们便你一声她一声、一个个扯起嗓子来呼唤,于是满山儿便响起呼喊我的名字声来!

我总是成为大家的累赘,但她们倒并不嫌我累赘,反而总喜欢邀上我,我采得少了帮我采,拎不动了帮我拎,我真替自己害臊!她们个个比我能干,比我胆大,我总埋怨自己怎么就这么胆小、这么没用?!

                      三

大家都喜欢拔竹笋,但都怕剥笋壳,因为这些都是野生的小竹子长出的竹笋,这种竹笋只有手指粗细,一尺长短为最好,剥壳的时候用手指把笋梢头一辦为二,然后用手指由上往下把笋壳卷下来!可想而知:受累的可就是手指了!

去年侄女从家乡给我带来一袋新拔的竹笋,许是现在难得剥一次了吧?我只剥了几根,手指就痛得受不了,后来只好像剥上海市售的竹笋(上海市售的竹笋都是刀把一般粗细)一样,用小刀划两刀来剥!

想想以前拔那么多竹笋,剥起壳来手指该是怎样的痛!特别是我的嫂子嫁过来后一一她拔竹笋最在行,比任何人都拔得多,拔的竹笋也总比别人的好,她不怕苦不怕累,胆子又大,净往别人不敢去的竹林深处钻,我如果跟她同去,她总让我跟在她后面。她长得身板儿高壮,虽然只大我一岁,却总像母鸡护小雏似地护着我,难爬的高坡、竹枝灌木密集的地方、刺蓬棵里绝不让我去,而把那些开阔清爽、竹笋多的地方留给我去拔。回家时,她挑上一大担,留给我挑的,不及她挑的一半多!我们每次都能拔回一百多斤,常常剥笋壳要剥到半夜!好在总有我的伙伴来帮我们,大大说说笑笑,我再把书上看来的故事讲上一两个给大家听,倒是也很快乐,也就感觉不出手指有多痛了!

剥好后的笋除去挑出最嫩的现做菜吃,多余的全都放进大锅里用水煮熟,然后晒干储存。待到没菜吃的时候吃,以及分送亲友!

话说:三担螺丝四担壳。其实竹笋也一样,虽然拔回来那么多,可剥去壳,去除老结处,再煮熟晒干,也就剩不了多少了!所以多数人家也就是在附近小山上、水塘边零散的竹逢里拔个半篮一小蓝的吃个鲜而已。

妹妹告诉我:现在竹笋是越来越多,不需要再去远山,村外附近的小山上就多的是,因为现在拔的人少了,竹子也就越来越多;而蕨菜却是越来越少,这是因为现在大都烧起了煤气灶,很少有人再砍柴,灌木也就越长越高越密集,不再适宜蕨菜生长,以后恐怕难吃到了……

以后恐怕难吃到了!

以后我们这一代人也老了,采不了蕨菜拔不了竹笋了,年青的一代都不愿再在乡下种田种地,都去城里找了工作、买了房子,一个个成了城里人了!不会再采蕨菜拔竹笋!所以,蕨菜没了就没了吧;让竹笋儿都长成竹子,让以前总被砍得光禿禿的山野重新恢复勃勃生机;恢复四季常青、灌林密布 ,又成为真正的山林,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但我会怀念蕨菜、怀念竹笋的;怀念那些“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怀念“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的辛苦着、却也快乐着的乡村岁月!


灌木丛生

春天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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