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日子,从他离开那天到现在,有10天了。
听到他病情严重,其实也并没有很意外和震惊。身边人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难以接受。上周四,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就躺在床上,脚蜷起来蹬着,我叫他:三哥。他彼时已经说不出话了,甚至连动一下都没力气,眼睛睁着,空洞洞的,听到我的声音,他慢慢转过头,缓缓抬起左手食指,指着一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我说好,然后,他轻轻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我突然就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有点酸痛,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字。我就静静坐着,看着他,我握住他的手,冰凉。我说,三哥,想抽烟吗,我给你点上,三嫂说,他抽不了了,现在涟水都喝不进去。我们就静静坐着,他看着天花板,我看着他。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他,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他比我大13、4岁,具体多少我忘记了,只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就结婚了。我不喜欢他,源于他的不负责任。结婚之后,很快有了小孩,那时候,他有一辆摩托车,跟家人说是在跑车载客赚钱贴补家用,但往往一出门几天不着家,在外边认识一群狐朋狗友,染上了嗜赌的恶习,舅舅舅妈家庭情况并不好,他结婚的房子,是舅舅舅妈腾出来的,一家三口,就挤在一个五六十平的大通间里。贫贱夫妻百事哀,尤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结婚更多像是一时兴起,激情褪去后,平淡的日子变得索然无味,他很快厌倦了。对他而言,婚姻好像就是两个小孩过家家一样,不喜欢了,就分开,分不开,就逃走。于是,他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而照顾小孩的责任,也似乎理所当然地就落在了父母的身上。对此,他好像也觉得理所当然。
那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我对我妈说,也没什么,你家老三,这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就这么去了,大舅他们也少操点心。我妈说,话是这样说,但他是你舅舅的儿子啊,换成谁能接受得了呢?是啊,没人能接受得了,我也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罢了。可是,我为什么会难受呢?明明我那么不喜欢他啊,他一来我家,要跟我住一间房,烟头扔得遍地都是,还总没事找我说话,我都懒得应付他......
我对他的评价:一个长不大的老小孩。没有责任感,缺乏耐心,吃不了苦。可是,他也善良......他是个很健谈的人,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也爱帮忙,谁家有事找到他,能帮忙的都不推辞,可是,一事无成的善良有什么意义呢,除了暂时的感激,什么也留不下来,甚至肯能成为别人嘲讽你的理由。
就在他走的半个月前,我正为官司缠身而烦闷不已,那时候,为了方便到医院治病,他来我家住,我妈在我房间给他铺了一张床给他睡。我那时比较烦啊,下班回家也只想随便吃点然后回房间自己待着,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时不时要跟我说两句,我是真的不想说话,所以讲话都很敷衍。他说,我听朋友说有个不错的律师,打官司还可以,改天我帮你问问,到手后你的电话咨询下,我说好,他又问我,你在玩王者吗,我说不是,他说哦,我以为你跟小涛(我表弟)一起的,我说没有。过了一会,他又说,我最近瘦了十多斤,吃不了东西,这家诊所收费好高,但治疗效果还是有的,输这几天液,感觉好些了,我说慢慢来,会好的。隔天早上,我要上班,我妈叫我顺便载他过去。路上,他又说起帮我联系律师的事,我说好,到了医院,我说扶他进去,他说不用了。想不到,这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次对话。
他走的那天,是周五,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我妈叫我,说你三哥走了,早上四点多的时候走的,她等会儿就要过去,晚上就要送去殡仪馆,所以叫我下班了过去,送他一程,我说好。其实我是没有太大波动的,正常上班,正常吃饭。下午七点多,我赶到他家,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孩子们跪在灵前烧纸,邻居们也都过来帮忙,里里外外聚满了人。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于是我点起一支烟,再接一支,再接一支,直到头脑发晕。我才发现,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