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设
当玄关的叩门声响起时,阿尔弗雷德正忙着调试自己的新耳机。或许应该责怪它的效能太过优秀,导致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见外面的动静。等他终于发现时,那克制而执着的叩击声已经在门外持续了好一会儿了。
阿尔弗雷德把耳机挂回脖子上,他觉得有些疑惑,不仅是因为来者无视了门框边显眼的门铃按钮、改用最原始的方式提醒房屋主人自己的到来,更让他不明白的是,除了流浪汉之外,还有谁会选择在晚上七点之后顶着纽约的夜风前来拜访他这个年轻的合众国。
阿尔弗雷德的手握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两秒,然后怀着谨慎的情绪拉开了大门。
与视线齐平的方位空无一人,只能看见不远处庭院外的街灯。但阿尔弗雷德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他猛地向下方看去,然后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受,类似一串疾速的电流从他后背的尾椎骨直窜而上,然后在脑叶中炸开。他盯着门前的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短暂忘记了原本要说些什么。
而他面前的人像是看出了他的震惊,在阿尔弗雷德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之前开口打断了他。“你不用多说一个字,美国,”他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阿尔弗雷德绝望得多,“我知道这一切都太……超出常理了,我可以解释。但是在那之前,可以先让我进来吗?”
阿尔弗雷德给他让了一个位置,在那个人跨进室内之后迅速关上了大门,并在对方险些被过大的毛绒拖鞋绊倒前扶了他一把。年轻的美国人迅速理解和消化着目前为止得到的所有信息,并惊讶于自己的内心已在短短一分钟内接受了现在发生在他跟前的一切。
毫无疑问,狼狈地扯着一床暗红花纹的毛毯、深更半夜站在他家门口的人是亚瑟·柯克兰没错,看看那对粗眉毛、绿色的眼睛还有满头营养不良似的炸开的亚麻金色短发。只是与平常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更像是“缩小版”的英国,但又不同于等比例缩小的模型,更像是有一场时光倒退实验发生在了英格兰的身上,让他变成了一个身高不足四英尺的小孩。
阿尔弗雷德跟着小孩英国走到客厅中央,看着他将裹着自己身体的、那条颇具阿拉伯风情的毛毯甩在了地上。美国人这才发现对方只套着一件过长的灰色衬衣,阿尔弗雷德认得它,那是亚瑟·柯克兰自己的衣服,在左侧的衣领上绣着一根金色的羽毛图案,他在上个礼拜结束的会议上刚刚穿过。
显然是为了行动方便,亚瑟自作主张地舍弃了对现在的他来说过长的西裤。衬衫的两条袖管被他层层叠叠地挽了起来,但依然遮到了食指第二关节以下的位置。
阿尔弗雷德盯着他宽大的衬衣下摆下露出的小半截苍白细瘦的小腿,出声道:“也许你可以先坐到沙发上去。”
亚瑟的视线在他和他身旁的布艺沙发上左右游移了一下,看起来仍然有些不确定。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率先坐了过去,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补充道:“我只是预感这会是一场很长的谈话。”
等到亚瑟·柯克兰终于落座在阿尔弗雷德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后,浑身僵硬的肌肉才得以在室内空调的暖风下逐渐放松下来。阿尔弗雷德家里倒是还有备着红茶包,但美国人站在橱柜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冰箱里取出牛奶给亚瑟加热了半杯端到他面前。
阿尔弗雷德看着小孩英国用双手捧着那个对现在他的手掌来说有些过大的马克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温热的牛奶,双手抱胸向后靠进沙发的抱枕堆中:“也就是说,这又是你那邪恶魔法出的岔子?”
英格兰放下杯子十分不满地抬头看向他,但阿尔弗雷德却发现自己的目光难以从对方上唇周围一小圈白色的奶渍上移开:“这是伟大的不列颠魔法!收起你的诋毁,阿尔弗雷德。我只是试图改进它,让魔法的效果可以更加稳定,为了——”他没说下去,心虚地看向别的方向,让话头生硬地转了个弯:“好吧。也许是配比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宾馆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阿尔弗雷德思忖了片刻,反问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头绪啊?所以英国还是英国,只是变成了迷你版。不管是什么巫术也好咒语也罢,能知道恢复方法的话就试试吧。”
英国人摇了摇头:“……没有方法。”
阿尔弗雷德吃了一惊:“没有?”
亚瑟懊恼地看着自己缩小后的手掌:“因为这原本就是个普通的限时魔法!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消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除方式。”
阿尔弗雷德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然后便观察到缩水的身高使得亚瑟的小腿甚至难以够着地面。此时此刻,它们正违背英格兰成年大脑的指挥、无意识来回晃动着:“咳,那么,你还得保持这样多长时间?”
亚瑟视线向下盯着阿尔弗雷德客厅方桌下铺着的绒地毯:“两天。其实我也不清楚……两天左右吧。”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自己的腕上的电子表:“也就是说,你还得当四十个小时的小朋友。”
“……”
“虽然我也不想就这样承认,”亚瑟嘀咕道,“……但我暂时只能留在你这里,我回不了酒店了,阿尔弗雷德,他们会要求我出示身份证明,谁还会信我?”他扯了扯自己长得过分的袖子:“当然,如果你有什么反对意见,我也不是非要……我是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处理好。毕竟我还是个成熟的绅士,我当然、当然可以——你懂的。”
亚瑟·柯克兰的声音越来越轻,自从这本该用在阿尔弗雷德身上的“意外惊喜”阴差阳错地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加入“英格兰人生中最尴尬事件排行榜前五十”的程度。
哈,真是好极了。他讽刺地想。
而美国并没有立刻说话,这让那种诡异的气氛再次浮现在了他们二人之间。亚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可以熬到两天之后一切恢复正常,还是在下一秒就因为过度羞愤而当场休克。
就在这时,阿尔弗雷德突然冲他开了口。
“我没有意见。但第一,”他说,“你得停止用这样的脸做出那种……那种非常‘英国’的表情。太奇怪了。你就不能笑一笑吗?别总是这么忧郁。”
亚瑟的绿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我——什么?”
“你现在这个状态是多大,”阿尔弗雷德问,“人类的六岁?七岁?”他顿了顿,“你现在看起来好小只。天啊,英国,你只有这么点大,我发誓我可以单手把现在的你抱起来。”
“……你甚至能单手拖动一辆吉普车,这很值得一说吗?”
英国人深吸了一口气,瞪着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扶手:“一点也不好笑,美国。”
“不有趣吗?我还以为你从出生开始就是后来的老头子样了。”
“谁会这样啊!别把我描述得和怪物似的!”
阿尔弗雷德忍俊不禁,迅速咳嗽了一声后稍稍坐直了身体。
“看看你现在,”金发的美国人做了个手势,“国家方面的工作,你又打算怎么办呢?虽然只有两三天,但按你往常的劳碌命状态,你的上司不会抓狂吗?”
亚瑟·柯克兰叹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这个鼻梁。这个动作配上他此时此刻充满稚气的脸,显得更加违和了。
“也许吧,”他嘟囔道,“不过我给他打过电话了……”
“他难道没有质疑你学龄前儿童般变声期之前的嗓音?”阿尔弗雷德插嘴道。
“——我请了个短假,在一切变成现在这样之前,”亚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继续道,“本来就想休个假的,只是恰好发生了这样的……”
他的句尾还未落下,便突兀停住了。亚瑟·柯克兰伸出手遮着自己的下半张脸,极不自然地冲着阿尔弗雷德的反方向侧了侧头,悄悄打了个哈欠。
美国人看着他迅速红起来的脸颊,终于没再忍住,笑出了声来。
他在英国人发作前故意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冲亚瑟挤了挤眼睛:“忘记了,现在已经到了小孩上床休息的时间了,对吧?”
亚瑟皱起脸来,用那稚气未脱的声线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把我看成小鬼,你——”
“喔喔,是谁在说自己不是个小孩呀?”阿尔弗雷德捏着嗓子揶揄道,又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愤怒的迷你英国冲他丢来的圆形抱枕。对方又细又小的胳膊的力气太小了,即使使出全力也只能堪堪将抱枕丢到阿尔弗雷德身旁的地面上,无疑更让眼前的人看起来更像个真正的耍脾气小孩。
阿尔弗雷德在亚瑟·柯克兰继续回呛自己之前走上前去,一把将人夹在自己的胳膊与身侧之间提抱了起来。亚瑟发出一声惊呼,本就过大了的拖鞋甩在地上。他在阿尔弗雷德的怀抱中胡乱挥舞了一下自己的短小可爱的四肢,但收效甚微,只能任人摆布地被阿尔弗雷德径直带去了浴室。
美国人把他放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当着他的面替他放好了浴缸里的水。
“洗个澡之后你就该上床了。这是沐浴液,”阿尔弗雷德弯腰好让自己的视线与缩水的亚瑟齐平,指着浴缸边的一排瓶瓶罐罐向他一一介绍,“洗发露,洗面奶,浴球,还有干毛巾。”
“也许你还需要陪浴的橡皮小鸭吗?”阿尔弗雷德在末尾不怀好意地补充道。下一秒,亚瑟·柯克兰便握紧了自己的小手,往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虽然阿尔弗雷德再三询问是否需要他留下来帮忙,但英国人依然坚定地把他赶出了浴室。这在意料之中,所以阿尔弗雷德只是在站在磨砂玻璃门外扣了扣门扉,告诉他换洗的衣服会放在水池旁的柜子上,片刻后才得到了与水声混杂在一起的模糊回应。
阿尔弗雷德回到客厅,他本想继续做些自己今晚未完成的事情。但耳机已经被摆在了一边,他需要时刻注意着卫生间里的动静,因为即使英国力证自己的头脑并没有和身体一起惨遭退化,金发的美国人也不敢打包票亚瑟·柯克兰不会为难自己那具又瘦又小的身体。
而世上偏偏就恰巧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正当阿尔弗雷德打算整理一下卧室床边搭在椅背上没有折叠起来的外套时,浴室里传来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
阿尔弗雷德几乎是反射性地冲了出去,一把拧开了洗浴间的把手:“英国?你还好吗?”
巨响的制造者正坐在浴缸前的瓷砖地上,整个人湿漉漉地散发着热气。干燥的浴巾正纠结在他的身下,而摔倒在地的当事人头上还顶着一堆未完全冲洗干净的白色泡沫。
此时的亚瑟·柯克兰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惊慌失措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张大眼睛看着保持着扶门闯入动作的阿尔弗雷德。变小的身体使得那双翠绿的眼睛在他脸上的占比看起来更大了。
“我,”他停顿了一下,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谨慎而刻意放轻了,“我只是想取个浴巾……”
亚瑟看着阿尔弗雷德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鲜少感受到了无地自容的滋味。
他额角的掺杂着水迹的泡沫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滑到嘴角,亚瑟胡乱地抬手想要将它抹去,下一秒却被阿尔弗雷德猝不及防地举抱了起来。
美国人将他稳妥地放回浴缸中,确认他脆弱的小孩骨骼没有因着这一跤错位或碎裂后,方才重新拿起地上的花洒打开了冲水。阿尔弗雷德蹲在浴缸外侧,帮他一点点冲去头上剩下的泡沫。
亚瑟被一片朦胧的水雾蒙住了视线。他从水里抬起自己的手,凭着残存的方向感胡乱在身旁够了够,最后闭着眼睛抓住了阿尔弗雷德卫衣领口垂下来的抽带。
“抱歉。我只是……绊倒了,”亚瑟小声喃喃道,“平衡感跟着这具身体一起变差了。”
“被一只放在地上的花洒?”
“……”
“你要是想嘲笑我,”亚瑟闷声说,“那就尽管笑吧。”
阿尔弗雷德关掉了手上的花洒,低头看着他。完全淋湿后变成暗金色的头发看起来比那个成人版的英国更柔软一些,紧贴着对方脸颊和额头皮肤不停地滴水。
“我不会嘲笑你的。”阿尔弗雷德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勉强你那可怜的小身板。求助我难道也会让你觉得耻辱吗?”
亚瑟慢慢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身边的人。蓝眼睛的美国人摘下自己早已起雾的眼镜随手搁在了一边,然后拿起干毛巾盖上亚瑟的脑袋用力揉搓了几下。
“这很公平,”阿尔弗雷德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小时候的我这么怀念。仅仅只是一个每天在草原上打滚、睡觉,天真散漫的小鬼。”
亚瑟·柯克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持续不断地毛巾外传来:“从出生起你就在我身边了,英国。这就像是……你看,你经历了大部分的我,而我却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尔弗雷德把毛巾拿走,抬起左腿勾来一把凳子,将亚瑟捞起来裹上浴巾,将他放在了上面。英国人的上半身堪堪露出洗手台,方便他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但现在我知道了。怎么说呢,也许这算是你那令人无法理解的魔法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阿尔弗雷德就站在他身后,英国人微微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直到阿尔弗雷德从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吹风机。
“我出生的世界,”亚瑟平静地说,“比起你的来说,可差得远了。”
阿尔弗雷德举着吹风机在镜子里和他对视:“怎么,你和麋鹿一起在灌木里睡觉吗?”
“我用箭杀死过无数只鹿,”亚瑟纠正他,“每一天都在这样做。没有粮食,没有干净的水,只有满世界想要踏进你的地盘置你于死地的敌人。”
阿尔弗雷德打开吹风机,亚瑟原以为美国人会感到震撼,但事实上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一脸平静地用手翻弄着亚瑟的头发:“哇哦。然后呢?你要肢解它们吗?”
“只是用对待食物的方法处理了。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亚瑟·柯克兰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轻哼了一声,阿尔弗雷德从他不自觉眯起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由来已久的得意和傲慢,与他此时稚气的脸杂糅在一起,显出一种独特的可爱来:“我的箭曾经差一点就能把弗朗西斯的屁股射穿,那个胡子混蛋。”
阿尔弗雷德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然后再次与亚瑟的绿眼睛在镜子中相遇,紧接着,两人同时默契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