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3)
成之信在地上躺了十多分钟。他脑袋清醒了一些,从地上站起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鼻子破了。他摸了一下,手上都是血。他拿毛巾擦了擦,周围围着许多人看热闹。有人议论纷纷,见他醒了,都劝他赶紧走吧。他拍拍身上的土,上了三轮车,本打算再收废品去,也没了心情,不服气的他觉得这伙人仗着人多,偷袭他才占了便宜。他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收―废―品―来”,周围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他喊出去后心里好受多了,开着三轮车往家走。
这件事原本就过去了,成之信也没放在心上,认为是李亚军一伙就是无故找事生非。其实并不是,今天挨打是有原因的。王志强和李亚军是同学,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就经常在一起,打架抽烟喝酒竟干坏事。
当天,王志强来赶集。他结婚前,在家守门市,有时去县里进货。开始,他骑自行车批发东西。每次回来晚不说,还累的他臭死。他想让家里给他买辆小摩托车,一是进货方便,二来给他结婚用,家里不给他买。结果,他偷偷地拿着进货的钱,还有柜台里的钱,又找理由说需要进货急用钱从亲戚那借了一百多,还差三四百,赊账把摩托车骑回来了。家里看他把摩托车都骑回来了,没办法买了。目的也是想让他进城进货方便。可他有了小摩托,四处炫耀。今天镇上集市,他想在老同学面前炫耀炫耀。他骑着小摩托,来到镇上学校,从学校里喊出李亚军几个人出来玩。玩到中午,他们在镇里的小饭店吃饭。李亚军无意间问起王志强这段时间怎么不见来镇里收废品了?王志强没说自己收废品被公安逮住出事了,再加上他缺斤短两骗人干不下去了,而是说自己的生意被别人抢了。
说起公安找他,与他心思不正有关。他收废品不说走正道,靠勤奋,而是只要赚钱什么都要,不管废品来路正不正。前段日子,他在镇上转悠,一个小偷把偷的铝线便宜地卖给了他。还好他不知道是偷的,当时心里侥幸买了便宜货。没成想没几天小偷被逮住了,把他供了出来,派出所的找到了他。幸亏,他不知道是偷的,再加上数量小,认错好,教训了他一顿后,把他放了。从那以后,他爹就没再让他收废品。
“谁啊?兄弟,给哥说说,谁敢在哥们的地盘抢你的生意,哥教训教训他。”李亚军听了,瞪着眼说。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们也帮不上忙。”王志强不想多提这件事。
“看,信不过哥们了吧。”李亚军生气地说。
这时,王志强往窗外一看,正好看见成之信正在对面摊上买饼卷。王志强原本就嫉妒成之信比他收的废品多。再加上结婚后,他见郁兰兰对他不冷不热的。他知道过去郁兰兰对成之信好,想起来,就恨成之信。他想正好借此机会,让李亚军收拾一下这小子。他的坏水上来了,指着窗外,对李亚军说:“哥,看到没有,就是那个拿着饼卷往西走的小子。”
李亚军一伙往窗外看。
“嗨,就是这个小黑小子啊。”
“嗯,就是这小子,抢了我的生意。”
“靠,抢我们哥们的生意,来,干了这杯,看我怎么收拾他。”领头的李亚军说。
这时旁边坐着一个穿花背心的、一个留卷头发的两个小青年主动请缨,说,“哥,对付这么个小家伙,大哥不用出面,我俩就把他办了。”
李亚军见手下,自告奋勇,高兴地说:“好,兄弟义气,来我们干一杯。”
说完,他们一起端起杯,一仰脖子把酒喝了,转身就往外走。他们出了饭店,看不到成之信了。他俩往西追,来到成之信装垃圾的三轮车前,留着长发的青年见成之信没在,想出坏主意,给三轮车放气。他们正放着气,成之信回来正好看见。他们动了手。“花背心”背后袭击,他们俩也没占到便宜。两人见不是成之信的对手,回去喊来李亚军。这才发生集上成之信挨打的事。
第二天,成之信喊着“收―废―品―来”出门了。今天,他要去东边收废品。快中午的时候,他来到白集村。在白集村,他把三轮车停在大队部,开始沿着街道喊“收―废―品―来”。一会儿,过来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拿着几块破铁片子,另一个孩子拿着一个破壶。他称了废铁,可是对这个破壶他不知道该怎么出价。他仔细看了看酒壶,没有破损,就是油脂麻花的。他觉得市场上一把酒壶也就两块钱,就给了那个孩子两只气球和一块五毛钱。
回到家,成之信拿起这把酒壶,用水冲刷干净,发现酒壶壶身瓷地细腻,摸起来爽滑,样子古朴,觉得这是好东西,肯定是孩子瞒着大人卖的,最好还给人家。第二天到中午,他赶到白集。他犯愁了,上哪找那几个孩子呢?他想到今天孩子上学。他决定到快上学的时候,到学校门口去找。他在街上吆喝了几圈,见快到上学的时候,他早早地来到学校门口,等到学校上课了,他也没有找到那个小孩。他失落地回家了。他越看越喜欢,把它放在条几上,没事了就拿到手里看看。
“之信。”
“哎,春生叔,有事啊。”
“没事,小,我看你条几上放的酒壶有些年了,今天有个收旧货的,我领他来看看值钱不?”
成之信回头见郁兰兰她爹郁春生领着一个穿着旧蓝中山装的中年人进来。
“山叔,正吃饭呢。”
“啊,过来了。”成秀山说完,继续吃面条。成之信不想去拿,坐着没动。
“小,拿出来看看吧。”
“啊,不卖,让我看看。”
“去吧。”郁春生乞求地说。
成之信见来的中年人用鄙夷地眼神扫视一遍院子,看成之信眼里透露着看不起的目光。成之信心里非常气愤,但又觉和这种做买卖的生气不值。他想不如拿出来让他看看,这把酒壶到底怎么样?
成之信走到屋里,拿着酒壶出来。他见中年男人看到他手里的酒壶眼都直了。中年男人径直走了过来,不错眼珠地盯着看。他把酒壶摆在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趴下来,眼瞅到酒壶上。
“哎,怎么样?”
“啊,啊……”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失态了,咳嗽了一声说,“看不出来,让我仔细看看。”说完,他拿起一幅放大镜,装着随便看了一下,收起放大镜,恢复了冷漠的样子,咧着嘴说,“应该不是真的,可能是赝品不值钱,但有些年了。”说完,他递给成之信,心里极不情愿。其实。他收了这么多年古董,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货。他见这家人都是老人孩子,想忽悠一下出个钱捡个大漏收走。
“师傅,值不值钱?”
“不怎么值钱。”
“给个价吧?”
“两块钱吧。”
“山叔,卖吗?”郁春生问。
“孩子的东西,问孩子吧。”
“卖吗?”中年男子看着成之信,眼里盼着他答应。成之信没有表态。
“你要收就多给点。”郁春生在一边打圆盘。
“不能给了,一个新酒壶才多少钱,不卖就算了。”说完,中年人佯装转身。
“别,别,你再添点。”郁春生不懂,赶紧拉住中年人还着价。
中年人停下来,其实他巴不得有人中间大圆盘,但他怕给价给惊了,坚持说:“两块不卖就算了。”说完,他小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成之信看。
“不卖,这不是我的。”成之信拿着酒壶理也没理他们,进屋了。
中年男人知道今天自己出的招失算了。不过,他还不死心,答应添一块。但成之信一口咬定不卖。
这天,成之信收废品回来,收拾好上坑和爷爷一起睡觉。他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小,今天你出去后,收古董的又来了几趟,后来给价一百多。”成秀山抽着烟说。成之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我看这酒壶是好玩意,你怎么收的。”
“爷爷,我在白集收的,是一个孩子卖的。”
“小,你打算怎么办?我看这小子还得来。”
“爷爷,我想还给人家。”
成之信说完继续听收音机,一会儿睡着了。
第二天,天下起雨,成之信没有出门。他在家翻看收来的一本收藏瓷器的杂志。他翻看到明青花时,见到有一把酒壶,和自己收来的一模一样。他仔细和自己收来的酒壶对比,连落款都一样,心想难道自己收来的是一把明朝的古董。他兴奋地差点蹦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捡了大漏。过儿一会儿,他掩抑住自己的兴奋,找来县志,找到明朝这一部分,县志里明确记载着白集村一家几代人做大官。他联想到平时在白集收废品时经过听到村里老人聊白家的故事,尤其是说到家里至今还收藏着祖宗传下来的尚方宝剑、圣旨等老东西。这些老物件都是豁了命在文革中保存下来的。他再联想到收旧货的中年人的表情。他越发确定自己收的是个老物件。他再看杂志上标的香港拍卖会上的价格,开始觉得是几万元,细数后面的零,惊得半天都没有合上嘴,官窑青花酒壶达到三百多万。他傻傻地看着条几上的酒壶,再也坐不住了。他握在手里,揣到怀中,不时拿出来,看过来,看过去,觉得真是好东西,太喜欢了。他又把玩了一会儿,想着这把酒壶自己收起来,将来卖掉,一下子就会拥有那么多钱,买彩电买摩托盖房子……想着想着脑袋都想大了,想的涨的头疼。突然他清醒过来,觉得这是文物不能买卖。又想想他收着也不合适,心里也不踏实。再说了万一就是个老物件,但不是明官窑青花那不白欢喜了吗。不过,不管真假,归还给主人,他自己心里就踏实了。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尽快还给主人是最好的选择,但自己又非常喜欢,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想干脆放几天,再送回去。但他又觉得这样不妥当,放的时间长了更不想还了。他犹豫不觉,觉得要是个大人买给自己就好了,现在这种昧良心的生意自己绝对不能做。
晚上,成之信习惯地打开收音机听评书,主持人讲了古人路不拾遗的故事,对他触动很大,觉得自己要学好,才能像那些君子那样做一番大事业。于是,他决定第二天再去白集,把酒壶还给主人。
成之信一连去了白集村小学等了六天。这天,他终于认出其中的一个孩子。他上前拉住这个的孩子的手,孩子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他一看孩子吓着了,心想自己光顾着急了,吓着了孩子,赶紧给孩子解释,没事没事,你们前几天不是换我气球了吗?孩子都认识他,点了点头。他问卖酒壶的孩子是谁?这个孩子见收废品是问这件事,开始不愿意说,成之信给他说找他有点事,这个孩子见他没有别的恶意,说是白新华卖的,不过白新华病了,没来上学。
白新华病了好几天了,请假没有来。成之信想原不自己找不到那个孩子呢。几个孩子带着他来到白新华家里。白新华正和爷爷玩,成之信一眼就认出就是这个孩子卖给自己的酒壶。他向白新华的爷爷说明情况。白新华的爷爷一愣说这酒壶早就找不到了,问孩子才知道酒壶是在二奶奶做饭屋里的灶台上拿的。
说起这酒壶的来历,还真是有故事。白新华的爷爷白景志介绍祖宗明朝时在朝廷做大官,皇帝赐给他家许多御用生活用品。后来祖宗回乡,家庭逐渐败落了,到了父亲这一辈家里还有许多传下来的宝贝。后来,父亲弟兄几个分家,分了这套房子和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这酒壶。父亲非常喜欢。前些年,闹批斗,今天来一伙明天来一伙后天还有人来,来了不是抄家就是打砸一通。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见到这把酒壶。父亲说当时趁乱,他冒着生命危险把酒壶藏到簸萁底下的垃圾里,后来就不见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见过。
白景志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二嫂子家里了。白景志领着成之信来到二嫂子家。二嫂子瘫痪躺在床上,耳朵有些背,无儿无女,风瘫后,一直有白景志和媳妇端饭伺候。白景志拿着酒壶问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多年前,抄家的走后,她在家里收拾,拿着垃圾到胡同后面的坑里倒,发现有一把酒壶好好的,就拿回来放到做饭屋当了油壶,病后再也没有人去做饭屋,谁也没有注意它。孙子白新华去屋里玩见到这一油脂麻花的破酒壶,当废品拿着出去换了气球。
白景志弄明白事情经过后,对成之信这个收破烂的小伙子开始刮目相看,赞其有大德。成之信听了这把酒壶的来历,确定无疑这是一把明朝官窑的青花。今天,他还给主人,也算是做到了物归其主,心里也踏实了。白景志的大儿子白建国在县政府办公室上班。他接到父亲的电话,知道这件事后,也赶了回来,掏出钱给成之信表示感谢。成之信没要,只是从中抽了一张十元的,找给白建国八元。白景志一家非要请成之信吃饭,成之信推脱不了,就留了下来。白家准备了丰盛的一桌酒菜,拿出凤城老窖老酒,敬成之信。成之信人实诚,经不住劝,每次都喝的杯见底。白景志见孩子腼腆,又很少夹菜,担心喝多了,不再让大家敬酒,并安排家人赶紧上饭。
成之信吃了饭。白景志本想让成之信休息一会儿再走,成之信觉得喝了这些酒没有事。白景志见成之信确实没有什么事,才放心让成之信走。成之信和白家人告辞,白家一家人把他送到街口。
从此以后,成之信成了有名的“破烂王”。
后来,收古董的来了好几位。尤其是那个中年男子来了好几趟,得知成之信把酒壶归还给主人,一开始他不相信认为这是编故事想让他涨价,后来看是真的,觉得尤其是成之信知道了它的价值,还要还给主家,觉得真是遇到了天大的傻帽,惋惜自己没有弄到手,错过了发大财的机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