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品种钢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瞬间就感觉十根手指在掌心里打滑。我在裤腿上使劲擦干掌心的汗。同时心中涌起一股勇气,我对准段世勋的渴望眼睛说:“我叫郭富程,不,我叫李瑞,我们确实有话要说,可是我们就是最底层的工人,在上级领导面前,有些话我们说不好,所以我想代表大家,要一张纸和一支笔,当场把想说的话写下来,而且是不必署名的那种。”

“好!小兄弟,你这个主意不错。”段世勋点首同意。一个干部跑出去,又抱着一摞A4纸,攥着一把笔跑着回来。纸传递着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笔只有十支,我们轮流着写。

等大家都写完,一名工人代表把写满心声的纸统一收起,交到段世勋手中。

段世勋一张一张地看着,并不时用笔做上标记。最后他抬起看着我们说:“7天,我会把你们提出的问题,以书面形式答复,并分发到全厂每名职工的手里。”

“不行。”
“不行。”
......
我第一个站起来,紧跟着大老韩也站起来,然后只要是炼钢厂的人都站了起来。

我说:“有一件事,我们希望领导尽快落实。”

段世勋点点头,“我看见了炼钢厂的标语,也听到了大喇叭里的歌声,我为咱们厂能有一位值得工人信赖的老厂长而感到骄傲。可是......”
“可是什么?”大老韩大眼一瞪,蹭地站起来,痞气拉轰地说:“是不是因为他得罪了人。你告诉我他是谁,哪怕牢底坐穿,我也要跟他私了。”他这一带头,又有很多人像被弹簧弹起来似的,蹭蹭蹭地站起。

“对,我们不要十天半个月看不见的厂长,我们就要能和工人在一起的厂长。”

“老总,让老佟回来吧,看见他,我们干活才有力气。”

“你们为什么不让老佟回来给我们当厂长,是因为他学历低?还是因为他总抽烟污染环境?

“是他嘴臭说话得罪了你们吗?”
......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突然一个声音从会场后方一侧响起。

那声音熟悉的让我们差一点哭出来,即使我们没有循声望去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老佟。我们站起来,又转过身,激动地注视着他,眼睛一直跟着他的脚步走。才一个月不见,老佟就老了!上台阶时需要用手压住膝盖,才敢使力。老佟也瘦了!瘦成刀条子状的脸,在白色灯光下一片蜡黄,他套着厚厚的棉衣一直在身上晃荡,消瘦的身体已经撑不起来它们了!老佟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从会场一侧走到了台上,面向各级领导时深鞠一躬,然后就保持着90度的躬身。

“领导,让我干下去吧,我离不开大家,离不开咱们厂。”

段世勋站起,台上的所有领导也站起。他们很多人眼含着热泪,十分敬重地注视着躬着的身体的他。我们没想过老佟人缘会那么好!好得不必与世长辞,就可以赚取一大把眼泪!

段世勋绕过桌台,将他扶起,“你想让我们亏欠你一辈子吗?”

“不!谁也不欠我什么,是我欠咱们厂的,是我欠大家的。”老佟热泪盈眶,目光颤抖着照向我们,在那张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两腮凹缩的脸上,那闪烁泪光特别明亮,就像夜海波澜里的灯塔!

那一刻,台下的我们拼命鼓掌,欢呼雀跃,一张张因激动而拧巴的脸都挤出了眼泪。可又在老佟微移脚步转向我们时,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同志们,我常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可是大家别忘了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真正关心咱们厂的人不止是大家。”说着话,老佟指向台上的几个领导,“他们有些人才30出头,可是大家看看他们花白的头发,再看看他们眉心的皱纹,哪一张脸不是饱经风霜。为了打开市场,为了产品有销路,为了大家每月的工资,他们去建筑工地,去需要钢材的企业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家当孙子时候你们见过吗?他们在酒桌上喝到烂醉,又跑出去趴到马桶上扣嗓子眼,洗把脸回去接着喝,还要磨破嘴皮子创造销路,大家都知道吗?在厂子里,他们是大家眼中耀武扬威的领导,是一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恶人。可如果我不说,大家能知道他们在外面什么样吗?大家可能要说天天喝酒是好事,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可是你们看过他们的体检报告吗?有多少人把胃都喝烂了,割去了一半!有多少人肝硬得像块石头!又有多少人一听说有进购意向,拔掉点滴瓶的针头,精神焕发地跑出去和进货商喝酒。他们在外面风餐露宿,知道每一笔开销都是企业的钱,都是大家的钱,多花出去一分,就要有人少拿一分。所以他们舍不得打车,能坐公交就做公交。有些厂家地处偏僻,他们也要定着导航,拎着沉重的产品样块走着去。可是他们又会在酒桌行装大方,抢着埋单,大把大把掏钱的时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在往外掏血呀!虫吃鼠咬的地下室他们住过。喝高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忘记了地方,他们也曾烂醉街头。他们真要哪一天死在外面,那就是连妻儿老小都见不上一面的猝死。”

铿锵的话语中,老佟不值一次震落眼中的泪水,那张被无情岁月乱刃挥过留下割痕的脸,被纵横的泪水打湿。他沉重地看着我们,突然抓起耿立纲的右手,说:“这是一只书法大家的手,曾获奖无数。甚至有些人不惜千金求其挥毫。可是一场酒后突发的脑梗断送了它的前程。现在它是一只不会写字,甚至拿起水杯都要哆嗦个不停的手。这才是大家不知道的领导。”

“老佟,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老佟瞪着耿立纲,见他抹了两把眼泪,低下头,生咽着口中的吐沫,毅然决然地摇摇头,“不,我要说,现在说,总比咱们厂黄了,大家吃散伙饭的时候说,更有价值。”

老佟再次将目光投向我们,眼中充满了诚恳和恳求。

“同志们,做人有底线的,我们能允许企业在我们第三代第四代钢城人手中倒下吗?能看着它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吗?”

“不能。”

我们眼含着热泪,挺起胸膛,吸得肺都要炸了,然后将那一声回答喊到面红耳赤。

“是啊!我们不能妥协,我们不要宁折不弯。我们要的是再度辉煌,让国家,让人民,让家人,以我们为傲。”

......
原本干燥的会场,潮乎乎的,是潮湿的心,潮湿的泪,在点燃的激情里蒸腾,滋养着希望的种子。

我们终于知道段世勋为什么要说:今天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又说:我盼着这一天很久了!那是因为他盼着众志成城的日子!
......

高炉、转炉、还有连接着100吨和150吨的电厂,那些或高或底,或粗或细,属于它们也属于我们的烟囱冒出滚滚蒸汽,在天空中凝聚成云。风还来不及带走,就化成雪花落下。

洋洋洒洒的茫白中,伸手接一片这世间独有的钢城雪,又看着它们如落叶归根那般任性地洁白了这里。

我们迎着风雪,带着希望走进厂区。

市场需求减少,产能一降再降,有些转炉被迫停产。可是我们不想闲着,就爬上3 4十米高的厂房顶,迎着凛冽的寒风去换出尘灰袋。又有一些钻进除尘烟道里,拿着半截铁铲去清里面的积灰。维检人员更是忙的不可开交,他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服,围着方圆3公里长的生产线,围着高低错落的设备,不停地跑上跑下,不停查找跑冒滴漏。他们说真要是哪天找不出设备存在的隐患了,他们的心都不踏实。

没有了机器的轰鸣声,没有了氧枪炼钢溅渣时喷发的怒吼,没有了除尘设备吸走“黑山老妖”时干劲十足的闷吸声。我们的厂房一尘不染。可是我们高兴不起来,又在时刻想念着那些,并时刻准备着。
2016年2月19日,我们终于放下笤帚,放下铁锹,一窝蜂似的沿着安全通道跑到了接铁站,挤满横跨四条铁路线的栈桥,激动地远眺着通往高炉的铁路沿线。我们等着,盼着。因为老佟说今天炼钢,而且5炉普钢以后就要上品种钢,是光成本就需要80万一炉的新型品种钢!这个消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不亚于产房传喜讯。以至于在跑过来的途中我们要奔走相告,要用双手括住嘴巴对远处的精炼工段作业区和连铸工段作业区歇斯底里地大喊:“炼钢啦!”

第一辆火车以40KM/h的速度驶入我们视线,绿皮车头后面拉着6个鱼雷灌,每个灌口都冒着能把上方空气烘烤得虚晃的热浪。

我们的心妥妥下放下了,又一窝蜂地往回跑,途中还要像去时那样告诉那两个工段的人,“铁水来啦!”

“意义重大,同志们!这次所炼的HOB8001钢种,对咱们厂来说是一种突破。为此,公司领导非常重视,给咱们送来了最好的铁水。我知道技术要点你们已经看了不止10遍、20遍。但我还是要要求你们,趁着出铁这个空档,静下心来,把技术要点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再看一遍。”

邱建国说的没错,即使技术要点在我们脑海里滚瓜乱熟,可是我们还要去看,因为我们还是第一次经手冶炼这么高精尖的产品:它需要4炉普钢把炉温提升直最佳状态,需要倒净最后一炉普钢钢渣。需要用27号天车挂着撮子加入大量昂贵且品种繁多的原材料,需要依据吹炼时间,温度逐步加入去夹杂物料。最难的是不能补吹,要一次成型。它对温度区间从冶炼到精炼再到连铸有着严格的要求。对成分要求更是苛刻到不能追补,因为后期一直要保持软吹,不能大氩气搅拌造成有害成分还原。说白了,对于心里直打鼓的我们而言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成败在此一举。

我们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认真地看着,捏着要点的手都在出汗。我们努力着将技术要点上的二维信息,在脑海里形成三维的画面,想象着具体操作时应该怎么干,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外面,技术科、设备科、工艺监督的人陪着总厂领导在各个作业区奔走视察。就连头上和一只胳膊缠着纱布的王建军也从医院跑出来,戴着安全帽在冶炼作业区和接铁站之间忙活。

“瑞子,合铁。”随着梁国锋对讲机里的一声大喝,我就像屁股装了弹簧似的从地上蹦起来,掐着对讲机猛喊天车:“25、25、合铁合铁合铁......”

25号天车带着满包的铁水从接铁站上空滚滚而来,又在2#炉前止住脚步,然后用小勾稳稳挂住翻包机构,板勾带动铁水包向炉口推进。

我看着炉口,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掐着对讲机问:“小白,小白,除尘设备怎么样?”

“目前没问题,你要是发现冒烟没吸进出尘烟道里,马上停止合铁。”

我透过炼钢镜紧盯着铁水包和炉口,看这铁水包屁股慢慢地被天车小勾抬起,一流如太阳般耀眼炙热的铁水流入炉体。原本漆黑一片的炉子被点亮,9.5米平台的一片空间被照得恍若白昼。与此同时,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终于炼钢了!终于炼钢了!我们炼钢工人终于炼钢了。”

曹二扔完前期料,就掐着要点蹲在炉后,借着吹炼时从炉口溢出又忽闪忽闪地火光认真地看着,大刚也在他身后背着手,闷声不响地看着。

大老韩掀起炼钢镜用肉眼直视炉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1500冷料都化了,1580化渣差不多了。1600,差不多1600了。”

我知道在那个设备仪器落后的年代,钢厂的很多老炼钢工都是用肉眼去观察火焰色差和钢渣亮度,从而直接判断炉内温度和成份。最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仅凭一张嘴提前报出来的数值,能和倒炉后期用测温枪测出的温度,相差不到10度。还有,和化验室高精密仪器做的样块成份分析电子化数据对比。他们报的数值也能相差无几!

刚入厂时,我觉得这项技能简直匪夷所思。就像一个病人不用去拍X光片,不用去做各项检查,只是在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面前简单地做几个动作,就能被他诊断出病灶在哪里?是何原因引起,又要如何治疗。

现在那些能够预判钢液状态的人都老了,眼睛也花了。硕果仅存的老曹也不在这里了。而我只是摸到了那项神技的一点皮毛。就连大老韩那个傻缺都能预测的比我准!

前四炉的普钢就像正在烧一壶水的火,使我们逐步走向沸腾,第五炉那成本高达80万的品种钢一下子就把我们燃至沸点。
一开始,我们就用跑的方式准备各种工作,跑着去喊天车加料、合铁。跑着去炉后往钢包里投放各种原材料。吹炼间隙,曹二捂着腰跟我要了根烟。

“都说抽烟能解乏,还能缓解焦虑,我也试试。”他笨拙地吸了一口,又“咳咳”地吐出来,赶紧把烟给大刚。

大刚白了他一眼,“解乏?还缓解焦虑?你连第一个疗程都挺不住,还腆着脸跟人要烟呀!我看你就是占小便宜没够。”
......

路辉准备完测温枪,就一直围着炮弹筒子转,等着样块出来,再用飞毛腿的速度送到化验室去。

大老韩一直紧锁双眉,眯缝着眼睛盯着突突往外冒的炉火,也不说话。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对还在拌嘴的大刚和曹二说:“都省点力气吧,忙的都屁眼朝天了,还有心思打情骂俏呢!”

曹二最后斜楞大刚一眼,“对,快去跟你彪姐玩去吧。可别烦我。”
大刚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贴着封条的炉口旁,吐瓜子皮的彪姐。顺着鼻孔喷出一声冷哼。“死肥婆,过年那会勒索我二斤山竹,我还没跟她算账呢。”

过年那会儿,大刚脚英勇负伤,彪姐没少帮他干活。我正暗骂大刚没良心。就听大老韩粗狂地喊了一声:“起枪了。”

话音未落,小矬子梁国锋就跟让狗撵了似的,嗖嗖地往炉后跑,边跑还边掐着对讲机喊:“小白,小白,温度多高啊?”

“1580 1580 正合适 正合适。”

“哦了 哦了”梁国锋回着话跑过来,憋着一口粗喘对路辉说:“快,样块一下来赶紧送。”

路辉斜楞他一眼,也没说话。

梁国锋又对我说“瑞子,一会儿不倒前期渣,出钢甩渣,稳当点。”

我知道他是怕倒前期渣失了温度,因为这钢要求一次成型,不能二次补吹提温。可是如果甩渣甩不好,或者钢渣太多,在出钢过程中大股涌出,反溅钢包里,那出来也是废品。于是就有些紧张了,其实真不是我心里素质不过关,毕竟这是光成本就80万一炉的品种钢,真要废了,搁谁谁都麻!

梁国锋看到我的表情走过来说:“瑞子,你到底行不行。”

我咬咬牙说:“行吧!”

梁国锋一听就愣了,“瑞子,什么叫行吧?你那个‘吧’字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老佟和一帮科室的人大步流星地赶过来,离老远就喊开了:“国锋,什么时候出钢啊?”

梁国锋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跑步上前,“厂长,样块刚送去。”

老佟回身对技术科长季世杰说:“快去,让化验室赶紧做。”

季世杰寻着路辉晃动中的身影,一起步就是百米速度,路过我眼前时人都虚化了!真跟一溜烟似的!

见梁国锋依旧面带难色,老佟就又问:“咋啦?都着节骨眼了,有事赶紧说,有屁也他娘滴痛快放出来,别出钢的时候憋笨了手脚。搞的他娘的兵荒马乱的!”

梁国锋看看我,有些底气不足地对老佟说:“厂长,瑞子刚当上二助,出钢没老曹经验丰富,我怕有什么突发事件,他应付不来。“

老佟一瞪眼珠子,“有什么不行的?这钢种就不允许有突发情况。任何突发情况都将导致回炉。”说完,又对我说:“瑞子,别有心理压力,正常出钢,听见了没?”

我点点头,也没敢搭话,一扭身钻进摇炉操作间,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根烟,赶紧偷摸抽两口。我这个二助手,别看位小职卑,可来头不小,怎么说也是厂长老佟一手提拔,在环保大作战中,那也是顶雷小分队中极有可能被拉出去顶雷的黑锅级人物。三个月过去能相安无事已经算是烧高香了,现在没顶了环保的雷,可千万不能折在工艺环节上。80万要真是钱,随便砸我。可连钱的影儿都没看着,就让我负责!那我还不如趁着现在捂着肚子借个屎遁跑路呢。

“瑞子,出钢!”

我正想到一个好主意,可是为时已晚。梁国锋那急不可待的呐喊穿破重重嘈杂传入耳中。我只得手按摇炉杆,又扣起保险环扣,再将之一压到底。

沾满炉口处暗红的钢渣,随着倾动的炉体,大块大块地脱落,落进道心里又反起一股股热浪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脸颊。我不敢缩头,不凑眼珠地盯着炉口,感觉到了65度角,就慢慢回拉摇炉杆,逐级降速。一股钢流从出钢口流出,就像茶艺师傅举着长嘴茶壶斟茶。

“停!”

炉后,梁国锋一声大喝,我赶紧把摇炉杆推归0位。再看路口,只有一小股闪亮的渣液涌动着一股股流出,我长出一口气,将烧到海绵体的烟屁吐掉,又看向钢包,钢液灌满五分之一时,开始微操摇炉杆,用最小档位加大炉体角度,只要钢渣不流出,就一直这样,慢慢将炉体摇到加挡渣塞的92度角。

“瑞子,到了吗?”

梁国锋趴到小窗口问我,不等我回答,身后就传出王建军低沉的声音:“到了,赶紧回去看着。”

我不知道王建军是什么时候钻进来,又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甚至都没有闻到他嘴里不停喷吐的烟味,也许是太紧张,太全神贯注了。

操作间内一声铃响,就像学生时代放学的铃声。我动包起炉一气呵成,80万一炉的品种钢终于出了净。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走出教室,而是拍着胸脯摸裤兜里的烟。伤号王建军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走了。用大学生的一句话说,我当时真想分享给他一支烟。因为我被烤的汗流浃背时,是他在背后为我捏着一把冷汗。

载着价值80万钢液的钢包,刚被钢包车运到热修,各级领导,各个科室的人员就一窝蜂地涌进了2号精炼。梁国锋也跟着屁颠屁颠地去了。

一助手小白出来尿尿的时候,告诉我们可以回休息室喝口水炼第二炉品种钢要等调度通知。我们回去刚端起茶缸,正要品尝一口40块钱一斤的大叶茶,就看见梁国锋火烧屁股似的跑回来。

“赶紧的,都去会议室开会,头炉废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赶紧往会议室跑,那会儿正好大刚拿着水杯进来接水,人刚一进走廊,就被随后赶来的老佟拉住。

“去,会议室等着。”

大刚一听就愣了,“我一臭临时工,让我去干嘛?”

老佟瞪起眼睛说:“你他娘的,跑去总厂闹事的时候咋没想起来自己是个臭临时工啊!赶紧去,别废话。”

我一见他大眼灯似的,说话急头白脸的都要吃人!赶紧拉着大刚往会议室跑。

“挡渣塞加到位了,出废品跟我有毛关系呀!难道我们厂家就是背黑锅的吗?”

“别瞎猜了,要真是厂家毛病,论资排辈也该是让彪姐来,你算哪根葱啊!”

因为拉大刚一把,耽误了些时间,到会议室20多把大皮椅都被人捷屁先坐了。我和大刚还有后来赶到的一些人,只好把手套往地上一扔,人再坐到手套上。

等十多分钟,老佟和邱建国他们才黑着脸子走进来,看那样是刚经历被总厂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过程。

几个小头小脑的工人,赶紧站起,给他们腾出个位置。

老佟也没坐,站着说:“刚才临时分析了一下,问题出在成份上,你们2号炉谁是合金工啊?”

曹二战战兢兢地起来,“我是,可我是按照要点配的料。误差不超过8公斤。”

“那料仓检查过了吗?清0以后还有没有余料混料?”邱建国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问。

曹二脑袋都摇开花了,“真没有,我亲自上24米,一个料仓,一个料仓检查的。”

“那怎么会硅高?”邱建国拍着桌子又问。

老佟瞪了他一眼,“这是闹情绪的时候吗?”

邱建国赶紧把爪子缩回去,立时就老实了。

老佟深吸一口气,突然看向大刚,“你也算是咱们厂培养的老合金工了,说说怎么回事?”

大刚拍拍屁股站起来,眉头一拧,“我怎么知道啊?都没看过要点。”

闻言,我赶紧从屁兜摸出要点举给他。

大刚甩着一沓要点,在我头顶安全帽上磕哒掉纸业上的土渣子。然后直接翻到配料那几张,看过之后,又往回看。期间,脸上还带着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在老佟和工段几个领导的威压之下,我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盯着大刚看完要点。

“估计是还原了,出钢前期脱别太狠,加入合金料时机靠后,最好出钢到三分之一时再加入,加合金料时氩气开到正常流量800。这个钢种需要加的东西太多了,很多合金料我以前都没听说过,很不稳定。我就说这么说,个人的一点小建议,采不采纳随意。”

大刚说完,把要点丢给我,转身推门而去,那高冷且潇洒的身影。我当时就知道,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老佟默默地目送大刚离去以后,回身看了看工段的几位领导,又看了看技术科的一些骨干。

“你们觉着呢?”

虽然对大刚那嚣张的样十分不满,可那些人无一列外地点点头。季世杰说:“刚才那小子说得不无道理,别的钢厂不肯透露技术,我们也只能摸索着来。”

老佟撇着嘴,咬了一阵嘴吹,最后把心一横说:“回炉,再炼。”

曹二一直没敢坐下,一听说又要炼,他战战兢兢地说:“领导,要不让大刚配料吧。”

老佟气得一瞪眼,指着梁国锋说:“你去问问,那个炉长不是出工艺事故出出来的?不在事故中汲取教训,就不会成长。你们冶炼工段,合金工和一助手,那都是以后能当上炉长的好苗子,怎么能当缩头乌龟?你他娘的要是怕,趁早滚蛋回家。”

梁国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赶紧做出一副服气的表情。

合完回炉钢,我就安慰曹二:“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就是要点没写得面面俱到。”

曹二眼睛都红了,瞪着我说:“都怪你,那么早就加合金料。”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我一听就急了,“合金料加晚了,炉体到不了挡渣位,尾钢混渣算你的呀!你看你那德行,好像替我背了黑锅似的!”

“本来就是,要是老曹在...”

“要是老曹在,也这么出钢,我就是得了他的真传。”

......

大刚从中推开我俩说:“行啦!屁大个事!至于嘛!瑞子,一会你出钢,我在后面跟着。”

“那一会儿谁加挡渣塞呀?”

彪姐在后面拍拍我的肩膀说:“真当我是花瓶呀,我就不能双线操作啊!”

我忍者吐,对她点点头,表示感谢。

她又说:“那就饸饹面吧。”

我一指曹二,“他对你仰慕已久,让他来。”

曹二赶忙指向还在望火苗的大老韩,对彪姐说:“他为了等你回心转意,一直随身携带杜蕾斯。你还是让他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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