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到了陕北以后,陕北就属于解放区了,我家分到了田地和牛羊牲畜,日子渐渐好转。我的五大跟着红军走上了革命道路,祖父脸上从此出现了笑容。父亲兄弟几个各自成家立业,过着自食其力地生活。祖父跟二妈家生活,他常领着二妈家的二孙女,奶名叫翠翠,东山上,西山下,拦牛放羊。
这一天,一缕阳光照在崖壁上,红红的,祖父坐在崖腰台后山苏湾峁的山畔上,边看着羊群吃草,边唱着信天游。花狗和孙女守候在他身边。祖父唱道,崖畔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盼的好光景,有叫一日翻了身,我和我干妹子结了婚……声音拉得很长,虽不洪亮,但颤颤巍巍的悠扬。
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但是一旦唱起来人就快活了。正在爷爷唱得兴奋的时候,有几只馋嘴的山羊跑进了庄稼地。爷爷停住歌声,打发翠翠下山坡去赶羊。翠翠一溜风地跑下坡,刚把羊赶出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狼,追进羊群,叼住一只大羊准备往狼背上驮。翠翠叫了一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羊后腿,死活不放,连喊带叫。机灵的花狗听到喊声冲下山坡,揪住羊的另一条腿不放。一时间,狼、狗和孩子挽成了一团。年迈的爷爷吓坏了,边跑边喊,要翠翠快放开,小心野狼咬着你。翠翠死活不放,直等到爷爷跑下山坡,举起放羊铲子打在了狼头上。狼这才松开口,落荒而去。翠翠软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气来。爷爷心疼地抱住她说,你这个娃娃太憨了,咋能和狼斗呢,万一被狼咬伤了,我咋给你妈交代呢。过了一会,翠翠一下灵醒了,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被狼咬得血肉模糊的黑山羊脖子,心疼地说,差点让狼把你给吃了。那羊好似懂人性,顿时摇着尾巴,两眼有神地看着翠翠和大花狗,像是感谢他俩的救命之恩。
翠翠那年虚龄只有7岁,这是一件真实地记录。
又过了几年,爷爷已是年过七旬,他心中有个念头,想在有生之年能抱个重孙子。为此,他给康家的长孙儿,我虚龄14岁的大哥娶过了孙媳妇。大哥奶名叫成人,学名叫康全功。大嫂名白月英,虚龄16岁,是杨青后川黄树湾村白家的姑娘。大嫂过门后,做得一手好针线和茶饭。爷爷看了高兴,一天天盼着抱重孙子。因哥嫂年龄尚小,一直没有生育。
爷爷岁数大了,多病缠身,人却始终挂念小时候因生活所逼,给出去的四个儿女。其中只有小儿子孟宝山,跟随红军部队支援大西北时回过吴起,父子团聚过几次。另外,两岁时给出蒙古的四儿子,也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整天枪林弹雨中出入,始终没有相见过。还有居住在定边外守八岔梁的大女儿春花,居住定边外守紫家湾的二女儿开叶姐妹俩。她们是在讨饭途中,虚龄14岁就给杜家和黄家当了童养媳。这三个儿女自从分开后从未见过面,爷爷到老来常想起他们,就痛哭流涕,深感内疚,常说自己对不住几个没娘的儿女和死去的妻子。那些年我国一直处在战乱之中,整日兵荒马乱,加上路途遥远,一二百华里地只能靠驴驮或步行,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女儿一辈子也没上过娘家的门。
三姑双花与姑夫赵登婚后生有一双儿女。姑夫后来得了一场严重的眼病,半年后双眼失明,丧失了劳动能力。这个打击,对年轻的夫妇俩来说就太大了。爷爷为小女儿的不幸,为四散的儿子操心,熬煎的整夜睡不着觉,常坐在油灯下一锅接一锅的抽着老旱烟。由于心情不好,爷爷的病情加重了。这期间,大爹安排二大和六大为爷爷请回了郎中看病,同时计划了一件事。
大爹和我父康明章步行一百多华里路,赶到了定边县距城60多华里的伊涝湾,在一处靠近沙漠边缘的小滩子,去寻找我奶奶的灵骨。不料,他们在此地寻找了几天,观察地形,却怎么也找不到奶奶的坟墓。因为天长日久,沙漠移动,将坟墓覆盖,难以寻找。兄弟俩无奈只好找了当地的一位阴阳帮忙料理,按奶奶的模样打了一个银老婆婆象征招魂埋到墓中。就这样,兄弟俩一路背着银子打的老母,过村喊妈,过河喊妈,引领着老人的魂灵回到了老家崖腰台。爷爷看着银老婆,泪流满面地说,噢,你总算回来了。
爷爷得的是肺气肿,请郎中多次治疗无效。就在全国解放前的1948年秋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当时去世在二大康明德家,享年73岁。爷爷临终之前,儿孙们早给老人剃了头,戴上了帽子,穿好了老衣,含上了口含钱。爷爷将要咽气前,大儿康明才和二儿康明德将事先做好的接气马在门外跪着烧了。父亲请了纸匠,已将灵堂设好,并请了阴阳。六大领着大哥和二大家的儿子白宝,订了吹鼓手,请了远近亲戚朋友。还请来村里的一个婶子,给孝子们破孝。孝子们见人就磕头,说是给老人免罪的。一切葬仪,都按照老人的心愿和老传统观念进行的。
按传统,破孝布时是有讲究的,死者的女儿女婿及外家娘家的孝布,得由死者的儿孙准备,族人中的孝布则是自备。近亲要佩拉孝(孝布从头到脚下),其他只戴孝帽子。凡请来的亲友、同族人,都要为死者带祭奠的礼物,有羊,馒头,纸火(同族不祭羊礼)。阴阳首先批阴阳单,将死者的生年八字写在一张单子上,揣在死者的胸前,然后书写各种条符。纸匠主持设灵堂,为死者招魂。然后上饭,上祭礼。凡参加殡仪的人,都要将带来的祭礼在灵堂前供奉一番。
出殡的前几天晚上,由父亲和六大为爷爷守灵。正式的日子,亲朋四友们翻山越岭,有骑毛驴的,有步行的,从四面八方赶来,为爷爷送葬。当时客人来了一大院,骡马栓了一大圈,父亲兄弟几个忙乎招待大家。五大、七大和四大都没回来,因前线正在打仗,不能为爷爷守灵。
按迷信的说法,接着是破狱搭桥仪式,是为死者向神赎罪超度,让死者免下地狱受苦,顺顺当当走过奈河桥,同享下世之乐。阴阳班子多人领头打、唱、念经,吹鼓手吹着悲哀的音乐。接着是合户(农民称游食),是为死者歌颂功德的,即死者生前德高望重,与亲戚邻里都能和睦相处,如今虽已离去,亲友家门能依然如故。其仪式是所有孝子持香炷跪在院子中,为游魂供上主家、亲戚、家门等饭各一次。阴阳打念,吹鼓手绕孝子有规则转数回合。合户可进行四至五巡不等。接下来是施食,迷信说法是打撒四方饿神饿鬼的活动。这一活动以阴阳念经为主,孝子们跪着烧纸焚香。接着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开始领羊。按迷信说法,是亡人向亲人最后一次诉说生前未尽的事宜或情怀。具体做法是,给羊身上淋上水,由一人发问,问亡人死后有什么遗愿之事,一直问到羊开始抖落身上的水珠为止。
第三天出殡,一早起来,送灵的人喝上一点稀饭,讲究空心不送灵。棺中有被、褥、枕,将死者放入棺材叫入殓。盖棺后,尽快将棺用两根椽子绑架,四个小伙子抬起,由大孙子持引魂幡,在前头引路。死者长子引殡,走在棺前边,头上顶着一批几丈长的白孝布,后边所有的孝子全部披麻戴孝,行走在长孝布底下。出殡的路上,速度要快,棺木不能着地,一口气抬到坟地。要抬着棺绕坟穴一周,然后将棺移入墓坑,然后阴阳下坑,由孝子们协助阴阳安置尸体(称稳尸坐字)。一系列过程完结,阴阳喊埋坟了,孝子们哭声一片,吹鼓手吹着小寡妇上坟的凄凉调子,十几张铁锨争抢往墓里填土,一会儿工夫,墓土被堆成了圆锥状。长孙子康全功将怀中的引魂幡插在坟的正中,然后人们停了哭声,将墓场中人们所踏过的踪迹除去,将做下的纸火小屋、花圈等,置于坟正面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