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才：那人那事犹可忆》

回忆多多，觉得改变命运，影响一生的事情还是考上师范最为关键。从民办变成公办，由农村调入县城，以及后来的种种好事都是因为那难得的一考。回想起来，那些细枝末节，历历在目，如昨日刚刚经历的一般。

一、复习

1977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登载的记者和教育部负责人有关大学招生问题的问答传来福音：今年大学招生将有重大改革，二十五周岁以下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青年，可以自愿报名，参加统一考试。停滞10年的高考要恢复了！

这天晩上，我高兴了一阵：高中毕业五年，终于无需推荐，可以参加高考了，我有希望上大学了。

我后悔了一阵：这几年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和人打牌喝酒闲扯淡，基本上没认真看过书，虚度光阴。

我下决心即日开始复习功课，参加今年的高考。我翻箱倒柜，寻找中学时的旧课本，然而是一番徒劳。我想起来了，高中毕业不多天，我就把自己的课本作业簿当废纸卖掉了，又是一阵后悔。

邻居汪家的小儿子去部队服役，家里或许课本还在。万幸，我从他家找到了两本高二数学和三四本语文书，那时我们读的高中是两年制。我一连几天，废寝忘食，把这仅有的几本书翻阅一遍。越读越没有信心了，有点儿不敢去参加今年的高考了。心里忐忑，但是书还是要认真看下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只要能让我参加高考，我就抱定决心要通过考试改变命运。

公社文教股牵头组织几位资深的中学教师开办了高考辅导班，每天晚上讲课两个小时。我得到消息后，随即前往报名，并且坚持每晚必到。

辅导班是免费的，印发的复习资料要花钱买，不过很便宜。我参加二十几天的复习辅导，买资料的钱总供只有三四元。

辅导地点在公社大礼堂。教师在台上讲课，在一块小黑板上演算；台下或站或坐，拥挤着一两百个听众。听众文化程度不一，有的觉得老师讲题太浅显，有的基本听不懂。我应该属于后一类，但是我仍然坚持到场，从未缺席。

我的收获主要在课前和课间与同伴们的交流。同伴中有一些人属于＂老三届＂，他们的数学基础明显比我好。我在家看资料遇到的问题，向他们请教，都能得到圆满的解答。

参加辅导班，也使我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我觉得在高中的时候我的数学和化学成绩比较不错，原来信心满满，打算报考一个理工大学。在辅导班的见闻，我失了信心。听辅导班的负责人马校长介绍说，民办教师比较适合报考师范。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填报了师范。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无论什么学校，能考上就行。

二、考试

那年高考报名人数特别多，后来听人说录取率为百分之四。考试分两次进行，先举行了一次预选考试。

我参加的预选考试考场设在镇上的张圩中学，记得准考证号是001262。考后自我感觉还不错，语文较好；数学最后一题几何证明，有点遗憾，我作图时把梯形图画倒了，长边在上，短边在下。走出考场头脑还很清醒，能回想着记下考过的每一道试题。

第二次考试考场设在县城的沂河中学，我的准考证号是00165。经过一次筛选，考生减少了一大半。我们张圩公社总共参加统考的人数仅有十多个。这十多个人，有四五个是民办教师，另外几个也都在辅导班认识。

记得去县城考试的那天早上，我一大早起来，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出发。只听父亲对弟弟说：＂老毛，你大哥要去念书了，以后就剩我们俩在家了。＂

之前，我没去过县城，这次是约了义西小学的孙礼章一起去应考，同行的还有两个人。因没钱住旅馆，孙老师有个亲戚在沭中工作，帮助安排我们在沭中的一个防震棚里住宿。

防震棚位于当时沭中大礼堂西檐下，南北大路路东边的法桐树下，靠近沭中南大门。出南大门有一条东西向的街道，向西直通到沂河中学。沭中在县城的东关，沂中在西关。＂东关到西关，十里不转弯。＂其实当时的县城不大，我步行三四里路就能赶到考场。

我们四个人挤在一个五六平方的防震棚里，地面铺着一层稻草，没有被褥。虽然是冬天，但是我头脑里一直想着考试的事，都没有了冷暖的感觉。连续两晩都没睡好，早上昏昏沉沉跟着人家一起去考试，考后又随着人流走回来。考试感觉一塌糊涂，考了什么，差不多全忘了，只记得作文题好像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感觉自己是彻底失败了，还是寄希望于明年吧。

三、体检

我参加统考，感觉考得一塌糊涂。没想到，考后不多天，公社文教办的马校长和在张圩小学上班的钱兄来村里帮我搞政审材料了。接着，公社通知我去开会，说我取得了参加体检的资格。

元月十五号那天，本家朝伟校长骑自行车送我到钱集车站，我乘坐汽车到沭阳县城。

同时取得体检资格的还有志文、金武等，在县城车站我首先见到志文。志文的父亲在新华书店工作，我们就前往新华书店，路上遇到金武，于是一同前行。

志文的父亲郭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他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当时的沭阳新华书店是两层三上三下的小楼，我们被安排在二楼的一间卧室住宿，这是我第一次住楼房。

第二天前往沭河中学参加体检。据说是仿照征兵体检，检查得项目很多，很细。我是平生唯一的一次脱得精光让人检视。由于小时候后背上生疮，留下好多疤痕，心里很是担心，害怕体检不合格。

回家后许多天，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同事郝先生安慰我说：上学体检是不会怎么严格的，关键还是看你的考试成绩。

志文后来上了南京电力学校，金武上的是化工学校，我上了淮师。

四、入学

考试、体检之后，是四五个月的等待。其间有各种的信息传闻，焦躁、疑虑过后，我已经不抱希望，在暗下决心准备明年再报考了。

1978年5月10日晚9点10分，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入学通知书》，我被淮安师范学校录取了！从生产队会计手中接过通知书，我反复看了许多遍，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通知上要求应该是9日前报到，而接到通知时已经是10日的夜晚了。我思绪万千，想的事情多多，辗转反侧，更加难眠。

第二天我急忙到单位找到校长、主任，交待下手中的工作，结束了五年的民办教师生活。接着一连两三天，跑到公社派出所迁移户口，到粮所卖差价粮办理粮油关系，打点准备行李，直到14日早上，才急匆匆赶往淮师。

姐夫骑自行车送我到钱集车站。我乘上班车，经徐溜到淮阴，然后从淮阴到淮安。当时两淮之间有班车，半小时一班。我到淮安站下车，不知向哪个方向走。只好叫了个三轮车，任凭车夫拖着，走过弯弯曲曲好几个街道，终于来到位于淮城东南角的淮师。

学校为迎接新生专门设立的报到处已经撤销了。询问后找到有关老师，他们以为我可能是放弃名额不想来了呢。一人引我到教学楼下，听说同学们已经正式上课两三天了。

我在教学楼前徘徊着，左右观望。这时从课堂里走出来一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他就是我在淮师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万友兄。他热情地招呼我，帮我提行李，带我到宿舍安顿下来，给我介绍学校情况，提醒注意事项。又引着我到后勤处、会计室，办理好相关手续。

下午，我走进了淮师我们班的教室，认识了许多新的同学，遇到了新的老师。我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这天晩上，我躺在床上，左右的同学都已发出酣睡的声音。然而我睡不着，我心潮激荡。禁不住想写点什么，于是搜肠索肚，凑出了一组自以为是诗的歪诗以表心怀：

淮师自勉（1978．5．15）

淮城东南边，建校五十年。松桐繁茂密，古楼直冲天。

政权属人民，越发气象新。高杆红旗飘，万户传佳名。

朝朝书声徊，年年出俊材。为国贡献大，德泽盈江淮。

梦寐求数载，今日石浮海。突然闻喜讯，长空飞异彩。

有幸入淮师，功该归良机。五年梦寐求，一朝愁云稀。

光阴飞似箭，情势瞬息变。不可虚度日，人生时有限。

胸怀理想来，勤奋追同侪。身壮羽丰满，他日展雄才。

高楼凭基础，学习休畏苦。有志事竟成，进步可鼓舞。

不怕智力差，休卑出贫家。笨鸟要先飞，教苑开艳花。

先辈英雄多，好事多仿摹。日月有长进，期年汇江河。

写作未入门，谁是天生能？读书破万卷，下笔会有神。

虚心能进步，骄傲必落后。事成要自勉，自满须勤斗。

身居文明国，豪杰成倍出。平庸度一生，将是何其辱！

我欲创功业，心急意如铁。只为建大厦，基础先垒实。

考上师范，是改变命运，影响一生的事情，当时的细枝末节，我还会常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