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茶道讲究的是一嗅二闻三品味。其中一闻指的是闻闻香杯。
茶水泡好的时候,会先倒进闻香杯里,然后再倒入茶杯。闻香杯里没了茶水,但茶的余味却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留下来。想要回味的时候,用手掌夹住杯身,慢慢摩擦,就能闻到当时茶的味道。
感情也是这样,即使再无瓜葛,在某一天忽然想起的时候,那如茶香般悠长的回忆还是会猛地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那天林峰坐在我对面的一张桌子上,蜷着腿,慢慢地跟我述说自己的青春往事,很安静,好像什么情感都不在,又感觉什么情感都在。
林峰读高一的时候是蛮叛逆的,打架抽烟样样精通,自然是触了老师的底线,遭了不少处分,后来索性劝退。
于是和校方沟通了一下,让林峰下学期转校,但中间这段时间得在家待着。
林峰生性活泼,一个人在家无聊得很,朋友说陪他见个姑娘,他一口答应。
聚会时双方都有带多余的人,他们聊他们的,电灯泡和电灯泡相交辉映。
电灯泡长得娇小可爱,说起话声音甜甜的,眼睛里落进了灯光,煞是动人。
女生说自己叫冬雨,问林峰名字。
林峰报上名字,忍不住想吹点牛逼,但对于打架之类倒是只字未提。
“多好的姑娘啊!”他想。
一来二去的,还知道了冬雨是自己退学那个学校的。忽然有点恨当时和老师对着干的自己。
但散场的时候,谁都没有很用力地说再见。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即使是校友,自己也已经退学了,不是么?就像饭店地上的脚印,很快就会被服务员清扫干净。
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女生约林峰出来,他是没有理由不去的。
像熟人一样先去看了晚场的电影,然后站在三江口吹江风,聊人生聊理想打发时间,但谁都没有说喜欢之类敏感的话题。
你想啊,江风那么大,猎猎作响的,两颗蠢蠢欲动的心,只适合窃窃私语。
可窃窃私语,怎么不算情话呢?
夏目漱石表达“我爱你”的时候,说的不也是看似无关的“今晚的月色真美”么?
回去的时候,冬雨说手有些冷。
林峰轻轻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搓揉。
“像远古人的钻木取火一样。”冬雨咧开了嘴,林峰看她的时候,心口有千万朵花开。
下定了决心,隔天林峰跑去校长室,跟校长保证从此往后一定会改过自新,不和老师顶嘴,也断不会再去打架,希望校长给自己一个机会。
难得这个难侍候的小主放低姿态,校长让他写保证书,然后回来读书,但如果再有捣乱,就绝对不留。
“感觉以前打架纯粹装酷,其实没什么酷的,那时候不懂事而已,反正从此之后金盆洗手了。”林峰说。
从此林峰和以前一起打架抽烟的日子告别了,那帮老朋友,除了一起打篮球的一两个,别的也都不再联系。冬雨在他眼里太美好了,他要好好改造自己。
平时上课听讲,放学后就一起坐公交绕远路慢慢回家,像暮时相携而归的小夫妻,周末大多数时候一起去图书馆看看书,偶尔也去商城逛逛,或者看一场当热的电影,电影时间太短,要坐车去最远的时代影城。
《那些年》里,柯景腾受了沈佳宜影响,改过自新,在一起甜蜜了许久,直到大学时一场毫无来由的吵架分手。
林峰说:“我们从来不吵架的,真的,她想做什么就去做,有矛盾我就忍,我不舍得她难过。”
甚至有一次两人一起逛街的时候,一个醉酒司机的摩托车忽然向冬雨的方向撞过来,他不假思索就反身抱住她往里边躲,后脚跟被摩托碾了一下,开了一道大口子。
而林峰说:“其实我挺庆幸有那辆摩托的。”
久爱的人都成痴魔。
那按理说,他们至少会在一起很久,因为从来没有无疾而终的感情。他们在一起,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矛盾。
后来冬雨生日,林峰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份礼物,应该蛮大的,老师瞧见了。
不管林峰是不是改过自新了,但老师还是觉得他是毒瘤,“就像吸毒的人很少真有人最后能戒掉一样”,老师把教案往桌上一甩,地中海稀疏的毛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冲着林峰骂:“就是你这样的学生耽误了她。”
林峰在兜里把拳头捏得很紧,他忍住掀翻桌子的冲动,什么都不说,走出去,看什么都像是有点不爽,但也只是看着。
但即使他尽可能不惹事,老师还是愿意把事情弄大,他给冬雨家长打了电话,说“你女儿整天跟一个不读书的学生混一起,你说能读好书么?”
父母也像是抓住了关键,给冬雨下了禁足令。
无论林峰怎么说,冬雨也再不会和他一起出来,林峰有些生气了,或者说是无能为力,他说:“你还是不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感情到这里,像是被拦腰折断了,两人再无联系,偶尔校园相见,冬雨也会避开,与其不堪,不如不见,林峰自己也绕路,后来索性学也不去上了。
等5.20那天,林峰买了两个大烟花,放在校门口炸,全校的人都来看,她也看到了,肯定也感动了,但没有下来。
等烟花炸完,除了校园里的躁动,再无其他,林峰拎着两个空烟花走出学校,心里一片死寂。
路灯把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抬头看了下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一片云都没有。耳边是轻轻的风声,和水泥森林里交错的车子路过的声音。
他把两个烟花丢进垃圾桶,好像扔在了塑料袋上面,很压抑的两声“咚”。
后来时间走远了,林峰也陆陆续续找了几个女朋友,但心好像回不来了,他心心念念的,是心里那座坟。
如果不是所爱之人,那算什么交往呢?
高中结束后,因为高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林峰最终是拿到了成教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会和一群二三十岁混杂的人一起学习,但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学校。
临近开学的时候,他听说冬雨考得不好,大学就在附近,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他二话不说放弃了成教学院的报道,跑到她的学校以类似旁听生的身份和她再次当校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明早已是一局下毁了的棋。
在一所学校了,他却没有找冬雨聊聊。
再见又能怎样呢?该说些什么呢?总不会是你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好。
再一起默契地看场电影,然后去三江口一起吹吹风,像那时候一样的,明明彼此陌生,却聊得像熟识已久,也不用刻意逗你笑,你都笑靥如花,这样的事情还会重来一遍么?
我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只要你一说冷就捧起你的手搓。
但还是得做点事的,中秋的时候,林峰在操场搭了相机,对着月亮曝光了很久,把那些坑坑洼洼,和满天繁星都拍下来,送给他。
然后对视一笑,好像青春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是9月22,林峰在跟我说这段往事。
他说:“以后的话,估计就这样了吧,一眼看的到头,或许会找个条件比自己差一些的,因为我心里总是别的女孩,算是点弥补吧。”
而8天后,冬雨要去英国留学。
从毅然转到这所有她的学校至今,已然是一年多过去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
我问林峰:“她要走了,你不和她再见一面么?”
“她都已经回家准备出国的事情去了,况且这么久没联系了,见了又能说什么?”
“不会遗憾么?”
坐在桌子上的林峰蜷曲得更厉害了,他慢慢地抬头,什么都没说。
就像去了茶水的闻香杯,你静静地把那杯茶递走了,即使再想念茶水的温存,也只能偶尔拿起闻香杯,放在手心里搓一搓,静静地闻,一言不发。
那味道有点苦,是你。
作者:麻绳先生。想像捻麻绳一样地去写字,细致和简单并存,欢喜和悲伤夹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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