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人
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一个小人物,因为和第一位皇帝扯上了一点关系而在此后千年被凡人们歌颂不止,人们歌颂他的果决,却忽略他的心计,人们歌颂他的勇敢,却忽略他的气魄,他不是匹夫之勇,他有悉心的筹谋,他不是儿女情长之辈,他说有舍便有得……
他是荆轲,荒的第一位老师,也是唯一的一位,如果不是那一年那一日,也许他还在街头游荡,过着本该属于他的波澜不惊的一生。
于帝王家而言,他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臣民,或者说,一介蝼蚁,他每日没有什么理想报复,故国的倾覆,王朝的更迭,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义愤填膺。
他常常想,他那几个深山里的远亲,就算这人间的帝王换了一茬接一茬,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吧。
他看着官府的衙役骑着马经过,向人们宣告着新的王朝、新的君王,人们依旧做着手头的事儿,街东头的王大婶还在那等着王大叔从田间劳作归来,然后他们会一起吃点窝窝头配点小菜然后他们也许会聊聊天然后就准备歇息了,他想,他是这么猜测的,毕竟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劳作,晚上还不就赶紧着歇息了。
他看着村西头二牛家的娃从学堂归来,蹦蹦跳跳的,他挠挠头,他始终没想明白读书有什么用,读书有用的话那些教书的先生也没见他们腰缠万贯或是衣锦还乡。
“轲,你在哪儿呢”是他婆娘在唤他了,不知不觉在街上又晃荡一天,今天怎么如此平静,没有流匪的日子里自然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他可是靠收保护费来养家糊的。
“算了,上个月收的还藏了点,今天交上去让家里婆娘放心好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家里走去,冷不丁个没留神,被个孩子撞了下,怀里的银钱散落一地,慌慌张张的这孩子,也不知道干啥去,那孩子爬起来一句话也没有就急匆匆跑远了。
他赶紧把地上的银钱收拢起来,刚准备离开向家里赶去,余光瞥到一张小纸条,皱巴巴的,他本来不想理会,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有要紧事在里面,别耽误了,于是捡起来揣在怀里,打算回去让家里婆娘看看,毕竟他也不识字而且家里都等着他吃饭呢。
城西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屋里,烛光映衬着他婆娘的身影,刚做好饭在那边收拾着,远远的就听到她男人开始叫唤饿了饿了要吃饭,其实她知道,她男人是怕她饿了不好意思开口就替她说了,总是如此,心照不宣的温馨。
简单的粗茶淡饭,她边吃边听他说今天镇上发生的事,都是些芝麻大小的事,没有流匪的日子,每家每家过的生活日复一日,简单单调,但她喜欢听他在那说个不停,她也知道,自己家的男人心里,藏在很深的心底,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但他为她不去做,她就也为他不去说。
吃过饭,他又去院子里练剑了,她开始收拾碗筷,生活嘛,不就这样简单,人生嘛,不就这样平平凡凡,爱情嘛,不就是这样。
他练完剑正打算去换身衣服,摸到了怀里那张纸条,想着赶紧拿给婆娘看看,别误了别人的事,他赶紧进屋,拿给她,她接过去,很快便看完了,她没有说话,他顿时着急起来,“咋了,为啥不说话呢”
她没有回答,她在思考,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男人,他若是知道这么一个机会,他会为难么,她怕他为难,也罢,她不能太自私,留给他自己做决定吧,她告诉他,这张纸条是旧燕太子丹召集旧地故人商量刺杀秦皇的召集信,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城南柳庄见。
他迟疑了片刻,“这上面真的说的是这个?”“嗯,是的”他突然有一瞬间的热血冲动,他也是旧燕子民,故君所召,他于情于理不能坐视不理,只是当他看到妻子坐在对面,抿紧了嘴唇,他心一软,那不是我的人生,这才是我的人生,你才是我的职责,“不早了,该睡了,漪”他难得唤她名字,“好,听你的,那我们睡吧”她牵起她男人的手,粗糙厚实,她想就这样一直牵着,她想,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倚靠了吧
他俩躺在床上,她能感受身边的男人始终没有睡着,她也没睡着,突然外面灯火通明,马蹄喧嚣,好似来了很多人,她望向她男人,他已经穿戴好了行头,拿起来剑,“轲,去看看什么回事,小心点”
外面密密麻麻乌泱泱的好几十号人围着这个小木屋,看着似乎是官家的人,全副武装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回头轻声对她说,“你赶紧收拾下,一旦不对赶紧从后面走,去二叔家”
然后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火把映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他看向领头的男子,太远了又是夜里倒是看不太清,只觉得是个气魄逼人的男子,过了一会,似乎走出来个孩子,然后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有一队人过来,说让他跟他们走一趟,不会伤害他,他迟疑了一下,却也是无奈,他难不成还能拼个你死我活,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对自己的本事认识还是很清晰的,于是他朝家里喊了声“婆娘放心,没事儿,一朋友找我去帮个忙,你先睡”
然后就跟着他们走了,他们走的很急,他心里盘算着,这么一大队人马,全副武装,行色匆匆,向南奔去,莫不是?他一个激灵,难道是事情泄露了,难道下午时撞到的那个孩子是给官府告密去的才有现在的情景,他一琢磨,既如此,他应该是安全的,官家的人应该只是怕他泄露出去因此要他随行。
可是,如果太子丹真的在那,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即使他对故国也没什么感情,但是大丈夫,不就该这样么,虽然他也没想明白什么叫大丈夫,大丈夫又应该怎样,但他就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于是他想尝试逃走了,他和边上的军士套近乎起来,过了会儿说自己要解手,然后就想逃,可惜失败了,因为那个领头的男子,又是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这般厉害。
他也没辙了,想着待会儿到了那边可以找个机会报个信,一路无声疾行,马蹄裹了布声音如闷雷,一刻钟后,他们藏在路边树林里休整,擦拭整理武器装备,作战前最后的准备,那个男子一个个仔细查看过去,确保无虞,却始终没有来他这边,也许对他不屑一顾吧。
半夜的官道上空无一人,然而,突兀的,却传来马车的声音,那个领头男子瞬间绷直了身体,回过头来,看向来的方向,他能感受到男子眼里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男子手抬起来,三十支弩箭已对准官道,马车上的人似乎很焦急,赶得很快,非常快的通过了他们,那个男子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手依然没有放下来,直到一刻钟后,才放松了警戒,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辆马车,似乎,似乎很像是他二叔家的,二叔,对了,是她!
休整过后,队伍继续出发,一刻钟后,他们到了柳庄,果然是这里,他正琢磨着如何找个机会通知里面的人逃走,却发现里面似乎空无一人,那个领头的男子好像也发现了不对劲,准备放箭齐射一轮看看状况,他想着,左右里面也不像有人,就让这些官家的人折腾吧,足足齐射了三轮,军士们开始接近,进入庄里,戒备,搜寻,不一会儿,只听见一个军士大喊一声“这有个女子!”
她从丈夫被带走那一刻就觉得有问题,赶着去二叔家借了马车火急火燎赶到柳庄,好不容易劝服了太子他们离开,自己也打扮好找好了出现在此的借口和理由,打算看看什么情况,最好能临机应变救丈夫出去。
她只是没料到,那个领头的男子,如此果决,既没有进庄,也不问话,如此冷酷,直接就是斩尽杀绝,她只听见羽箭破空的声音就不省人事了,她知道,这一次是她任性了,她没有听他的话,她本该听他的话在家乖乖等他回来的,而不是来这九死一生之地,赴这生死之约,只是遗憾了这一条命,不能再为他做饭,洗衣,谈天说地,给他读书了。
他懵了,看见自家婆娘没有气息的躺在那儿,身上几只羽箭,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觉得很恍惚,自家婆娘不是应该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么,怎么就,躺在这儿了呢?
许久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哀嚎,彷佛野兽濒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