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苍天变了心 第一章03

第一章

【叁】安南军乱 赈灾有失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本应天凉好个秋。

可太和三年的夏日似乎被无限延长了。

虽然明知宫内鸣蝉早被花无欢命人捉了去,可午后蒸腾的热意让李涵有种耳边聒噪的错觉,只这么一想便觉得头痛又剧烈了几分。

李涵眉头紧锁,正闭目斜倚在榻上,单指按着额角,指尖发白而额上绯红。王福荃亲自执扇轻轻为皇帝扇风,不远处宫人正为冰鉴换入新冰。

花无欢引着太医令快步进殿,不待老太医行礼便将他的药匣放在皇帝近前的几凳上,“陛下龙体抱恙,似是头风发作,请博士速速为陛下诊治。”

太医诊了脉施了针,又开了方子给司药便行礼告退了。

花无欢遵医嘱命人将殿中四下窗子打开,蒸腾的热气随即汹涌而入,殿内好容易积攒的凉意瞬间消散。初时李涵只觉得十分不好受,可熬过片刻便觉得并无不妥,发出汗来甚至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执扇掌冰的宫人早就被花无欢挥退了,此时他正跪坐在几案前,对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烹茶,面色被跳跃的炉火映得红扑扑的,李涵心里一跳,不知怎么就想起昨夜胡婕妤呈上的一盘莺桃。

不多时,花无欢煎好了茶,用竹瓢分了,将茶盏递到李涵手中。

李涵轻轻啜了一口,不由皱眉,这茶里的盐不知是放了多少,还好有薄荷回味在舌尖冲淡了那种咸涩。见花无欢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李涵捧着茶盏轻轻吹了两下,将茶一饮而尽,样子颇为壮烈,叹道,“无欢,你是将盐督处死了吗?”

见花无欢不解,李涵便让他也饮上一杯。

花无欢为自己舀了一盏茶,只尝了一口便将茶盏搁在一边,忍笑道,“太医令的叮嘱,臣不敢有分毫差错。”此时他也反应过来李涵的揶揄,便又加了一句,“我便是打死盐督也弄不来他管着的盐。”

李涵喝了几盏热茶,觉得通体舒透,回后殿梳洗更衣一番,再回御书房已是傍晚时分。

花无欢早已将各地呈报的奏章按轻重缓急分好,见他入殿,忙命人传膳。

李涵换了一身缭绫的常服,挥手止了宫人,“今日没胃口,做两碗冷淘来便可。”

落日余晖透过敞开的窗子将殿中染上红金之色,李涵与花无欢隔着书案一坐一立,面色犹如霜寒。

“今岁少雨水,不只是西京一地酷热,南方旱情也十分严重。庐州长史吴一诗月前上表,淮南各郡官员结党营私,此前朝廷拨的赈灾钱粮,大多被太守与刺史瓜分。吴长史还道,旱情为天灾,贪墨为人祸,若不妥善处理,必定民怨四起,淮南危矣。

花无欢见李涵拿着那份陈情表面色不善,从一旁抽出另一份奏折,“这是吏部今日送来的折子。吴一诗的密奏刚到,他的死讯也到了京城。”

李涵的唇拉成一道刚毅的线,吐出一声冷笑,“淮南太守是两朝老人了,可他肖林可是朕亲封的刺史,居然也与他们沆瀣一气。好!真是好啊!”

花无欢摇了摇头,“陛下,朝中恐无人知晓,淮南太守,乃是王守澄的故交。”

李涵手中的御笔就此“腰折”。

隔日,适逢大朝会,安南都护韩约回朝,带来安南军乱的消息。

散朝后,皇帝召韩将军于紫宸殿御书房密会,屏退所有宫人,只留枢密使花无欢同颍王漳王在场。

韩约刚进御书房就被李涵赐了座,他也不推拒,谢了恩便盘腿坐下。

花无欢给几人各斟了一杯酪浆,递到韩约面前时轻顿了一下,“韩兄身上有金疮药的味道,可是受了伤?”

韩约接了杯子饮了一口,“就知道瞒不过无欢的鼻子。嗯,还是长安的桃花酪好喝!”

李凑道,“如今节气不好,将军伤势可严重?郎中可瞧过了?”见韩约一一答了才放下心来。

李炎奇道,“重革的武艺高超,某是见识过的,谁能伤得了你?”

李涵端着杯子绕过书案坐在阶上,点了点头,“朕也奇怪,重革还是将安南之事详细说来吧。”

韩约放下杯子正色道,“原本月前就该到交州的军饷迟了半月仍未送到,末将带了一队人马沿官道去迎,在官道边的树林发现押送军饷的官兵悉数被杀,军饷也不翼而飞。卑职为稳军心,原打算压下此事然后速报朝廷,可不过两日,军中便传起消息,且越传越离谱,连圣上要屠灭安南的混账话都有。随后几位南人将领求卑职回京复命,其实就是在逐臣出府。卑职回京路上一路无事,可甫一踏入长安地界便遭人埋伏追杀,若不是一直没敢放松警惕,恐怕不能活着来面圣了。”

李涵挑眉,“这么说,你是查到了什么。”

韩约点了点头,“军饷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臣发现除了军饷,押送队伍连一匹马一辆车都未曾丢失,官道上也未有可疑车辙,那么贼人是如何运走这批军饷的?”

韩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匣子,花无欢上前接了递给李涵,对面李炎与李凑都颇为好奇的探头望去,只听韩约继续道,“此物名曰'玉龙膏',乃安南特有,能化银为液。”

李涵与李炎头一次听说这等奇物,不由面露奇色,花无欢却看向了立刻白了一张脸的李凑,“凑弟,此物可有不妥?”

李凑起身上前,从李涵手中接过匣子看了看,转身问韩约,“韩将军此物从何得来?将此物给你的人可曾告诉你,'此膏不可持北来。苟有犯者,则祸且及矣'?”

他言疾色厉,却见韩约笑着摆摆手,“不过是南人的讹传,算不得数。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漳王又何必紧张。”

李涵朗声一笑,“朕也不信一句传言能克住朕的韩将军。倒是六皇弟,当真博闻强识,居然识得此等奇物。”

李凑有些泄气道,“前几日与兵部侍郎的公子一同出游,得见此物,方知此等奇物乃是王守澄赠与。不过几日竟能再次得见,方知我等已入那老贼的棋局。”

众人俱是一愣,又听李凑道,“臣弟愿入棋局,为皇兄分忧。”

太和三年秋,长安迎来一场迟到的秋雨。

一夜好雨后,长安碧空如洗,帝国的旗帜在阙楼上飘扬。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皇帝钦定的安南都护亲率平南大军赴任,年轻的漳王头一次得了兵权,银甲白马行在队伍正前,风华正茂。

平南大军本应在长安城外集结,可一队亲王护卫骑兵之后,又有一队人马,街边百姓纷纷议论。只见卤簿后是一辆驾四马的车舆,乃代天出巡的淮南巡抚花无欢。除了这位风头无两的巡抚大人,随行还有诸多官员及仆从,因而队伍看起来格外庞大,眼瞧着前面都要出了长安城了,队伍末端还在宫城门内呢。

却说安南大军出了长安一路南进,过了泸州地界,李凑挥止了队伍,命人埋锅造饭、休整待命。传令小校得了令去通传,李凑则扯了扯缰绳,信马到队伍末端一个骑马校尉旁。

两人并辔而行,只有八个玄衣黑甲的骑士远远跟着。

不多时便有一个长亭,亭边有垂柳几株,李凑慨叹一声,“长亭更短亭。阿兄送我出长安,今已入蜀地,就在此地分别罢。”

此人一身寻常校尉的铠甲,抬手揭开盔下面罩,却是本该往东南去赈灾的新任淮南巡抚花无欢。

却原来那淮南巡抚浩浩荡荡的出巡队伍只是个幌子,专为“打草惊蛇”——自古由西京入淮南,皆需经山南东道过汉水,经襄、隋两州入淮。一路上皆是官道驿站,最为便捷也最为安稳,但不能隐匿形迹,若由此入淮,恐怕花无欢只能看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于是那日在紫宸殿中,花无欢便对李涵讲了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找人假扮淮南巡抚,随大队人马走陆路,而自己则轻装简行,随平南大军沿山南西道南下,经涪州转而东进,由水路入淮暗查。

他这话说起容易,可李涵却知这一路上陆路山势陡峭,水路江流湍急,可谓凶险万分。

正要出言反驳,转念想到花无欢此计恰是破解王守澄与淮南私党勾结的关键,若因他心软贻误时机,恐误大事。

花无欢的安危与朝堂的安定似乎并非一个难选之题,可李涵只觉胸中无限愤懑,终化为无端的怒意。

天子一怒,连向来最心爱的一方砚台都没能幸免——那雕着莲叶鱼塘的精美端砚被生生磕了一角,遑论碎成几片的邢窑白瓷笔洗与散落满地的几支御笔。

花无欢却在李凑韩约等人的骇然中,默不作声地收拾了狼藉的御书房。

李涵最终还是允了花无欢的请求。

当夜,李涵敲开花无欢的房门,“此去凶险,必须带上几个影卫。”

他轻轻三击掌,立刻有十六人悄无声息的进入偏殿。饶是花无欢管理宫中大小事宜,此时不免讶异。这十六人身量匀称、目露精光,一看便知是高手,只是这些人何时入宫?居于何处?他一个内侍少监居然毫不知情。

只听李涵道,“这是我初封江王时的十六个影卫,最是忠心,且身份隐秘,连王福荃都不知晓,你……且挑八人与你一同入淮。旁的不议,你只记得要带命回来便可。”言罢不再看他,起身出门。

花无欢抬手让八影卫留在远处,自己则下马,走到亭边折了一段柳枝,道,“交州路远,安南情况未明,你此行定要谨慎行事。”他顿了顿,又加了句,“千万珍重。”

李凑轻轻一笑,接过花无欢递过的柳枝,“淮南虽非虎狼之地,但我听闻此地官员与那悍匪牵扯不清,焉知祸福,阿兄也要万千谨慎,小心珍重。”

花无欢别过李凑,带着八个影卫星月兼程,又用了十五日方到了淮南属地。

几人早在入淮前变换了衣装,又在周边村寨徘徊了几日,摸清了淮南的灾情。此时混在灾民中一起进城,神不知鬼不觉。

查处官员的过程比花无欢料想的还要容易——庐州长史吴一诗有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皆是两榜进士,又同在淮南一地为官,暗地里收集了许多淮南官员结党营私、豢养山匪的证据。

将以淮南太守与刺史为首的一众贪官污吏下狱的那日,城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紧接着,花无欢发榜文征募民兵,并亲自带兵平了侵扰百姓的山匪。开仓放粮的同时,组织徭役兴修水利,还请出不少教书先生来教导百姓“久旱必雨”,提前防止大涝成灾。

吴一诗的几位同窗皆受到重用,几个书生对着花无欢涕泗横流,也不知是为友人,还是为淮南——抑或都有罢,花无欢想。

花无欢押送罪臣回京时,庐州已经接连下了三日雨,幸而此前修好泄洪水渠。淮南百姓有感于他的高瞻远瞩,又感念他救民于水火,故而冒雨相送。

花无欢的车驾上很快就被塞满了酒酿与瓜果,以及……香囊丝帕。

花无欢大窘,又不敢闹市纵车,只好朝街边百姓摆手示意。

谁知百姓扔地更起劲儿了。

因为押送着囚车,花无欢便随着大队人马同走官道,却遭遇埋伏。

来人皆黑巾覆面,腕上系短弩,不待守卫反应便将囚车中的罪臣诛杀殆尽,随即撤离,丝毫不拖泥带水。

花无欢只得命人严密保护随行官员,一路再也不敢停歇,餐风露宿赶回长安。

队伍行进至商州,离长安不过一日路程。一路奔波,这些文官大多已经疲惫不堪,与花无欢商量歇息一日。

结果就在众人下榻商州驿的当夜,队伍再次遇袭,而被袭击的对象则是淮南巡抚花无欢。

刺客大约也没想到花无欢居然和衣而睡,一个愣神的功夫,花无欢已从枕下抽出七尺青锋,举剑攻来。

驿馆的灯火渐次亮起,刀兵之声不绝于耳,可李涵指给他的几个影卫迟迟没有出现,想来是被缠住了。

花无欢格开刺客一刀便破门而出,门外却不是救兵——一个刺客刚踹开一名守卫,转头向他袭来,似乎打算先合力诛杀他。

花无欢横剑挡住面前袭来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只觉背上一痛,却是屋中那名刺客冲了出来,一刀劈在他的背上。

虽有防备,也稍向前躲了半分,可痛感却分毫没有减少。花无欢一脚踢开眼前的刺客,反手将手中剑送入身后人的胸膛。

王福荃急匆匆从殿外进来,“陛下,花少监回来了。”

李涵一喜,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口中唤着“无欢”,一声中包含太多情愫。

可当花无欢带着一身风尘和斑斑血迹转过珠帘时,他心头那点欣喜雀跃须臾便消失无踪了。

花无欢行礼有些慢,“陛下。”

李涵一把拉住他,“这是怎么回事?”

花无欢凄然道,“卑职失职,在途中遇人截杀,未能将淮南罪臣带回,还有部分证据遗失。对方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随行官员及兵勇亦有四人被杀。”

李涵面上难掩怒意,握着花无欢的手也愈发收紧,“朝廷官员和钦犯都敢杀,可知是何人所为?”

花无欢扫了眼捏在自己臂上的手,抬眼望着李涵,轻声道,“来者虽然都换了便装,但并未刻意掩饰其为神策军的身份,就连军中特制的弓弩都未曾换下。”

他抽出手,从腰间抽出一枚弩箭,“这是他们留下的弩箭,箭尾有神策军的标识。”

李涵接过弩箭,愤然道,“果然是他!果然是王守澄那老贼!”

一直在旁未做声的王福荃捡起被李涵掷在地上的箭矢,开口道,“花少监带回的钦犯,本只是淮南的一些地方官员,有些虽与王守澄私下交好,却并未结党。现在他留下这些证据,岂不是把自己拖下水?”

李涵摇头,“不,他是故意让朕知道,好给朕一个警告。”

花无欢接道,“王守澄必定会以臣在淮南赈灾不力、反腐有失一事,连同其在朝中党羽,要求陛下秉公办理。”

李涵听他语气颇为平静,反而没法保持镇静,“秉公办理?秉公办理是朕要治那老贼的罪!”

他目光灼灼看向花无欢,“朕绝对不会向他低头。朕,定要保你周全。”

这是他自继位大典后三年来第一次在花无欢面前称“朕”,花无欢心中无限宽慰又有些酸涩,他缓缓跪了下去,仰头望向他的帝王,“卑职相信陛下。不是陛下不能,而是不可以。”

李涵皱眉,“有何不可?”

他弯下腰双手揽住花无欢的肩,“有何不可?”

花无欢抬手轻轻托住李涵的手臂,“若陛下维护卑职,王守澄等必定会指责陛下徇私枉法、处事不公,会折损陛下的威严。”

李涵甩手起身,负手而立,殿中灯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花无欢身上,“朕是一国之君,是皇朝天子!朕说的话就是王法,就是威严!明日朝堂之上,朕就是要保你,就是要护你!朕倒要看看那王守澄,能拿朕如何!”

花无欢轻声道,“陛下,难道要为了无欢,将自己压在心头多年的心愿付之东流吗?”

他轻轻低下头去,“即使陛下肯,无欢也不答应。忍辱负重的何止是陛下一人啊……”

他声音虽轻,叹息般的语气却字句敲在李涵心头。

在李涵的沉默中,花无欢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卑职恳请陛下降罪。”

次日朝会,王守澄给涵欢二人上了生动的一课。

只见这位“老臣”带头为花无欢请功,又为他押送钦犯遇刺、淮南赈灾不力等罪责开脱。

他越是如此反常,李涵就越是心惊,倒是花无欢面上一片宠辱不惊。

待到赏无可赏,李涵正要宣布散朝,礼部侍郎出列,道是淮南一地为巡抚大人立了生祠,不合礼制,请陛下降罪。

按理说,这生祠既非花无欢所建,又没用户部半分银两,大可就此揭过。可这礼部侍郎有意借题发挥,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生把这事儿说成虎狼之事,他口中的花无欢大有想要篡权窃国的架势,好似李涵不处理花无欢就会即刻亡国似的。

说得李涵直想把他拖出去砍了。

最后还是王守澄出了主意,言道花少监代天出巡有功,可立生祠到底是僭越了,必须要百官引以为戒——不如当廷廷杖八十,以儆效尤。

花无欢心中嗤笑,不过示辱而已。

李涵咬牙道,“花无欢,玩忽职守,居功自傲,今免其淮南巡抚一职,当廷廷杖四十。”

他用一个官衔免了花无欢四十廷杖,王守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低着头不知又在琢磨什么招数。

几个司礼监执杖而入,花无欢出列行礼谢恩,大大方方趴在宣政殿那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地衣上。初冬季节,宣政殿还未燃起燎炉,好在这地衣厚重柔软,并不寒凉。

只听王守澄出列道,“启奏陛下,几位司礼皆是少监治下,恐难服众,老臣请圣上准两名神策军士上殿行刑。”

朝中清流一派纷纷摇头叹息,李涵猛然站起,一旁的王福荃心中一惊。

看着顺从的花无欢,帝王终于还是慢慢坐回了龙椅。

王守澄击掌两下,两名神策军带甲上殿,接过司礼手中的朱漆竹木杖。

司礼监高声道,“打——”

那两名军士便轮番扬起厚重的廷杖,重重打下。

灌过铅水的竹木杖下落时卷起一阵风,发出呼呼的声响,止于扣向肉体时的闷响。

第一杖落下时,花无欢身体一震,额上青筋显露,却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要是再穿个厚实的裘袍就好了,花无欢想。

第二杖,第三杖……

李涵重重攥住龙袍的一角,双目通红,牙关紧扣,口中一片血腥之气。

不少与花无欢交好的官员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李涵却始终盯着花无欢受刑。

渐渐数不清是第多少下,背上的伤早已裂开,下唇也已经被咬出血,花无欢气息一滞,猛地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花无欢醒来时只觉得胸闷不堪。

起初他以为又是噩梦作祟,待他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正俯卧在榻上,难怪气息阻滞。

文德红着眼端了药进来,见他醒了,不禁高呼起来。

花无欢被他吵得头痛,正要起身,却被一只手轻轻搭在肩上。

他面向一侧趴着,没察觉身旁有人,此时觉得一片暖融融靠近身侧。

李涵轻轻拍了拍花无欢肩头,对文德道,“无欢刚醒,你且将药搁下,去拿些水来。”

文德连声应了,放下药碗,雀儿似的跑出去了。

花无欢这才觉出不对劲儿——

这雕着龙纹的千工拔步大床隐隐泛着檀木香气,眼前垂下的缃色薄绡软帐坠着几样有些眼熟的玉饰,身下辰砂色古香缎褥与章丹色织锦缎衾好像是今夏新进贡品……

这是李涵的寝殿,而他……正趴在皇帝的龙床上!

花无欢动了动胳膊想起身,被李涵拿折子轻轻打在头上,“别动,仔细一会儿伤口又裂开了。”

花无欢声音有些嘶哑,“陛下,这不合规矩。”

李涵将看过的折子收好,将案几搬到一边,又伸手拿过一个软枕,替花无欢垫好,“我为你破的规矩还少吗?来,想你是趴累了,垫高一点可好?”

花无欢终于能扭过脖子,抬眼看向李涵,见他面色不错。

李涵抽出帕子替花无欢拭了额上汗珠,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热?”

花无欢摇头,“臣没事。陛下,局势……”

李涵打断他,“淮南地方官员上书,表明你的功绩,还带了民众的万言书。我便借机把礼部的人清理了一遍,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做臣子的本分。”

文德送了水进殿,见远处王福荃使眼色,忙退了出来。

唐太和三年,公元829年,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

长安初冬的夜色微凉,紫宸殿中却温情满满。肃清安南军乱,消弭淮南时灾,整顿朝中异党,桩桩件件都令天子逐渐掌握实权。又是一年新岁时,不由让人期待来年,会有怎样的新气象。

【未完待续】

想来是李唐盛产“皇帝头风发作、皇后协助理政”的故事。

原谅区区偷懒,大明宫各个宫殿及其配殿偏殿的功用职能实在繁复,故文中多用“寝宫”“御书房”等通用词汇表述。千工拔步床是从明清乾坤大挪移来的。古香缎与织锦缎不由想起茶馆日常……

一章更比一章长,剧都完了也填不完的天坑【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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