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学习第124天《万章下 凡九章》10.8
原文阅读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字词注释
[1] 善士:优秀的人。
[2] 尚:通“上”,指向上追溯。
[3] 颂:通“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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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参考
孟子对万章说:“一个乡里优秀的人,就会和乡里其他优秀的人来往;一个国家优秀的人,就会和国内其他优秀的人来往;天下优秀的人,就会和天下其他优秀的人来往。如果和天下优秀的人来往还觉得不够,就会追溯到古时的人。但是如果只是诵读他们的诗歌,阅读他们的著作,却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这样可以吗?所以还应该研究他们所处的时代。这就是与古人交往。”
核心内容解读
孟子与弟子万章的这段对话中提出"尚友"概念,系统建构了儒家交友观的三个理论维度:其一,人际交往的层次递进性;其二,历史交往的可能性;其三,文本阐释的方法论。这种将现实交往与历史对话相贯通的思维模式,标志着儒家伦理思想从经验层面向哲学层面的跃升。
首先,层次递进的交友观包括空间维度的拓展和时间维度的突破。“乡-国-天下”的三级划分揭示了儒家“推己及人”的实践逻辑。孟子对万章所说的“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绝非单纯在描述人际交往的圈子现象,而是在揭示一种深刻的道德成长逻辑与人性本质。儒家伦理中,“善士”并非静止的道德偶像,而是具备内在精神力量,不断追求“仁”之理想人格的实践者。善士的交往半径与其德行修养呈正相关,突破地域局限的过程即是道德境界提升的过程。这种动态发展观解构了静态的等级秩序,强调主体在交往实践中实现自我超越。
当现实交往达到“天下之善士”的极限时,孟子提出“尚论古之人”的解决方案。这个“尚”字,既指时间上的追溯,更蕴含着精神上的尊崇与价值上的归依。当现实世界的“善士”已不足以满足心灵对至善的探求时,那些经过时间淘洗而光芒不灭的古圣先贤,便成为超越时空的精神伙伴。这并非简单的怀古,而是个体在精神成长道路上,主动寻求更高阶思想资源与道德典范的必然选择。这种历史意识的觉醒,使儒家交友观突破物理时空限制,构建起“传统-当下”的精神对话机制。
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强调这种交往必须建立在“知人论世”的方法论基础上。此处的“知人”绝非仅指知晓其生平轶事,而是要深入其精神内核,把握其思想精髓与人格特质。而“论世”则是理解其人其思的关键,是将人物放置回其具体的历史语境、社会结构、文化土壤之中进行理解。脱离具体时代的抽象解读,无异于隔空对话,极易陷入臆测与误读。 “知人论世”要求将思想、文本与其生命实践视为统一体。圣贤的学说不仅是写在纸上的理论,更是其生命践行的结晶与精神追求的写照。
从当代哲学视角分析,孟子认为,对于文本阐释有双重路径。“颂诗读书”指向文本细读,“论其世”强调历史语境还原。孟子将训诂考据与历史考证相结合,形成早期解释学的基本范式。这种要求解读者穿透文字表象、抵达作者本心的主张,与当代哲学诠释学存在理论共鸣。从当代哲学视角看,“尚友”本质上是通过文本建立的主体间性对话。读者与作者超越时空界限,在精神层面实现平等交流。这种交往不依赖现实利益纽带,纯粹以思想共鸣为基础,完善了孔子“以文会友”的理论内涵。
“尚友”理论将经典阅读转化为对话实践,要求学习者主动介入文本语境。这是学习方法的革新,这种沉浸式学习法突破知识积累的层面,强调通过历史还原实现精神成长。孟子构建的“传统-当下”对话模式,为文化传承提供可持续机制。每个时代的解读者既接受传统滋养,又通过创造性阐释丰富传统内涵,形成动态发展的文化生态系统。
孟子提出的人格养成的路径,是通过多维度交往实践,使得个体不断突破认知局限。空间上从地方到全球,时间上从当下到历史,主体上从现实个体到文化传统。这种立体化交往网络,为现代人的人格完善也提供了可操作方案的借鉴。
孟子的“尚友”思想,为后世学者树立了道德修养与学问精进的不二法门。它启示我们,真正的成长绝非闭门造车,而是要在广阔的空间与纵深的时间中,主动寻找那些能照亮我们、提升我们的精神伙伴——无论是身边的贤者,还是历史长河中的巨擘。唯有以开放的心灵拥抱“天下之善士”,以敬畏的态度“尚论古之人”,并以严谨的“知人论世”方法深入其中,我们才能在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中,不断拓展道德的疆域,砥砺人格的锋芒,最终实现个体生命向“善”的无限趋近与跃升。在这个意义上,“尚友”不仅是交友之道,更是儒家所倡导的一种根本性的精神存在方式与道德成长之道。它指向一个由内而外、由近及远、由今溯古,不断向上向善的生命实践历程。
总之,孟子的“尚友”理论将儒家伦理提升到哲学方法论的高度,其价值不仅在于建构完整的交友体系,更在于揭示文化传承的内在机制。在全球化与信息化时代,这种强调跨时空对话、主客体互动的思想,为处理文化认同、知识创新等现代性问题提供了传统智慧。理解这一理论,需要超越字面释义,深入把握其“交往实践-精神成长-文化传承”的三重逻辑结构。
背景知识介绍
《孟子》与人文修养(二)(节选)
(一)孟子与道德修养
3. 忧乐圆融
早期儒家对于忧乐的态度一向从容达观,圆融以待。庞朴先生曾将忧分为外感的物质之忧、内发的精神之忧,将乐分为感性之乐与理性之乐,并认为儒家注重精神之忧,推崇理性之乐,洵为确论。儒家面对忧乐参半的人生,主张有所忧,有所乐,忧其所忧,乐其所乐,乐以待忧,乐观人生,皆以道义为标准。即使贫贱不已,也要安贫乐道,所谓孔颜之乐,即“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论语·述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
孟子私淑夫子,秉承孔学儒道,对于忧乐也有一种通达深刻的洞见。如他认为人的生存和修养都要经历各种苦难磨炼,只有不避艰难,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才能在苦难忧患中得到锻炼、发展,最终蚌病成珠。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孟子指出:“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对这种思想的扩展性论述就是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二者一简一繁,相映成趣,互相对读,可加深对孟子忧患教育与修养思想的理解。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对于乐道、乐知,孟子也有独特的看法。在孟子看来,乐知天命、从善而行是修养的最高境界和根本路径。所谓“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孟子在阐发心、性、天、命中将知天命、行善道的修养之义阐发殆尽,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孔子言“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知天命”“畏天命”,孟子则更进一步,讲如何知之,立之,只有如此,方可从容中道,弘仁明义,乐观人生,做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乐其道而忘人之势”“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享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之乐。这种乐观精神在孟子认知客观世界上也有充分的体现,如“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另外,孟子多谈乐道,鲜论忧道,孟子侧重谈乐,与孔子时时担忧道之不行、吾道不行的深切悲悯之心略有差异。当然,在孔子的忧乐论中,表面上多谈忧道,其深处则仍弘扬道义之乐,以此乐消弭世俗之忧。只是孔子含蓄而论,孟子则更显豁,并有所侧重。有学者将孔、孟、荀的忧乐观作对比,得出孔子忧乐圆融而孟子重忧、荀子重乐的结论,有待商榷。
就以上孟子对乐道、乐知不厌其烦地阐发而论,孟子也是儒家弥合忧乐心境以求和谐、圆融的典型代表,不可割裂而观其忧乐论。儒家的忧乐观独具特色,他们希望仁者知者乐山乐水,君子知天命而守道,最终乐以忘忧,以道义之乐消愁人间的千万烦忧。而中国传统文化的另两大主干——道家、佛家则不以为然。如道家泯灭乐忧、甘苦的差别,强调不争无尤,绝学无忧,宠辱不惊,忧患与生俱来,无能者无所求,从而达到一种自然、超然之乐,甚至消解世俗之乐,所谓至乐无乐。佛家讲慈能予乐,悲能拔苦,通过觉悟和涅槃追求彼岸的极乐,超脱诸多世俗烦恼。管见以为儒、道、释三家忧乐观的差别大致可归纳为:儒家在道德境界上求世俗之乐,以道义之乐冲淡世俗之忧;道家在自然境界上求超然之乐,以虚无之心消解世俗之忧;佛家在天地境界上求超生、彼岸之乐,以去除世俗之忧。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儒家元典导读》,巩宝平,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4年4月
《孟子通释》,李景林,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11月
《孟子新注新譯》,杨逢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4月
《孟子译注(简体字本)》,杨伯峻译注,2008年12月
《孟子(中华经典藏书)》,万丽华 蓝旭 译注,中华书局,201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