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君人
听到他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是2019年三月中旬时候离开的。
当时我还在读高中，刚刚与同学们一脸兴奋地从报告厅里走出，为拿到了朗诵比赛的奖而欢呼，拿出校机想要跟父母汇报战果，电话通了，却只收到了“你爷爷走了”的反馈。
我并不是爷爷带大的，所以爷孙俩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亲近。听到这个消息，与我最大的感受并非悲痛而是震惊。
爷爷都八十五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最为遗憾的是，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现在已是2022年初。“爷爷”这个词在我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一个默默玩着单人纸牌的瘦削身影，记忆的珍珠之前蒙上了一块又一块的轻纱，却根本拨不开。唯一能够记得清晰的画面，便是父亲想要将爷爷留在城里住院治疗，而爷爷却一反过往“悉听尊便”的态度，坚持要返回故乡。当然，在他的坚持下，父亲也只得默然点头。
二一年秋天，在红叶将落未落之时，我的大伯也走了。
彼时我刚步入大学校园。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同样没有太大的伤感——这种情况让我感到害怕：我竟是这般的冷血！
非是我太冷血，只是我和大伯的感情也不深，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笑，当骨肉亲人离去，我居然在这里辩解自己的冷酷！
在我鄙视自己想法的同时，我突然有了另一个念头：下一个要离开的人是谁？
这个念头让我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我感到恐惧，但同时也有些许宽慰。恐惧的是身边的人终将一个又一个的离我而去，宽慰的是貌似我并没有方才认为的那般无情。
最终恐惧压倒了宽慰，迫使我在大学宿舍里经历了第一次失眠。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是仍然没能留住爷爷。生命的消逝是无可逆转的，而一个人的终点也是随机的，我们无法阻止自己爱的人渐行渐远，也不能决定先离开的人是谁。
在生命面前我们没有投票权。
不过，当爷爷住在医院鼻喉插满软管；当大伯疾病产生床榻难下，我们害怕他们的离开，可他们是否真的愿意在苦厄中长留呢？
人都说人生不在长久，而在圆满。所谓圆满，其实就是要把自己想做的、要做的事都做完。这件事可以很小，种一棵树，出国旅行，读完一本想读的书，看完一部喜欢的电视剧；当然也可能很大，就像林俊德为了处理实验数据与死神抢时间，就像吴孟超立志倒在手术台上。
爷爷想做的事是什么呢？大伯想做的事又是什么呢？他们都做完了吗？还有身边的其他人，还有我自己。
其实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想做的事都会不断发生变化。但是谁都不知道我们的最后一刻会是哪一刻，所以我们需要把每一件想做的事都做好才能“圆满”吗？可那样又太累了。
我感到矛盾。
但转念一想，生命本就是矛盾的。它让我们出生，让我们珍惜自己的一切，但最终还是要剥夺我们活着的权利。
有人认为奋斗的过程重要，但有人认为只有事情的结果才能让他感受到一切努力的意义。我们不能说谁对谁错，因为世界本就是多元的，生命本就是矛盾的。世界上的对错本就没有那么明确，喜乐和悲戚交杂难分。上天创造出这万般复杂情感，便是要我们去一一体验。那抱憾而终是否也并非一件苦事，只是品尝人间特色的一种方式呢？
佛家说，世间诸苦，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感受人间的值得。那抱憾而终的人若真能往生极乐，是否会对那净土的美好有更深的体会？而心愿已了的人到了西天之上，面对那无尽的欢愉，是否却也没了兴致？
所以有些时候，没有必要去纠结些什么。人间一遭，如庄生之梦，虚幻与真实，哀思与欢喜，有时候分得没有那么清楚。
就像人们总把春天当做万物复苏的时节，可对于梅花来说，春天也代表着它的凋零。那生命究竟起源于春天，还是冬天呢？春天也是矛盾的。
所以春天应该万物复苏吗？没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