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里,总是充斥着这般或那般的小物件儿,小味道,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触碰不得,随着长大后日复一日的平凡,循规蹈矩,终日琐碎,越发地觉着童年可贵,也终于理解了那些大家们为何总要写童年,还总要去怀恋……
还记得,每到金灿灿的秋天,待秋老虎烤熟了最后一波金黄,农人便开始了赤辣辣的忙碌,为何是赤辣辣的呢,没下过地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些麦芒扎透衣料,划过肌肤,一丝儿刺痒夹杂着一阵刺痛,痛痒相互交替,过不久,阳光晒着,浸透汗水,那滋味儿就是赤辣辣的,常下地的人也感受不到,因为肌肤上已经刻下了锋芒应有的沟壑,像我这种平日里没下过地,偶尔凑下热闹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那个赤辣辣!
割麦子都是割到麦杆儿的根部,如果运气好拿到好用的镰刀,手握一小撮,再一小撮,农人的手在割麦子的时候仿佛会变大,大把大把的麦子被农人握住,太阳就像个有去无回的秋千,从这头儿,荡到天边儿,给自己涂个腮红,低头一瞧,一排排站立的麦子,整齐地倒下了,倒成一堆又一堆,每堆又用麦杆子捆起来,远处望去,那一排排,一堆堆,哪样儿的活儿是齐整人干出来的,哪样儿的活儿是谁家懒蛋应付的,一目了然。
割麦的日子里,太阳总是毒辣辣的!弯着腰的背脊像是一张张卷起来的煎饼,再烤会儿,就要脆裂地断掉似的,他们栽着脑袋,一栽老半天,我坐在田间地头的土埂上,守着干农活的衣服和大罐头瓶,瓶里装着加了冰糖的茉莉花茶,泛黄的茶渍沾满了瓶盖的沿儿,知了猴在树上鼓着劲儿的歌唱,附近的哪坨牛粪上,嗡嗡嗡的舞着绿头大苍蝇,我坐在田埂上,看不清远处的农人还有没有在动弹!鼻子里满是泥土和草汁的香味,长大才知道,那香味是世上最好闻的香料,名字叫做“踏实”
完成割麦以后,拖拉机开进地里,把割好的麦子一捆捆的落到车上,穿红背心的少年最勇敢,坐在高高的麦秸杆上,岔开大长腿,踢踏着人字拖,每一次颠簸的时候,我看他都将要从车上滑下来,顺着麦秸杆儿,结果,他只有呲牙咧嘴的笑着,吹着麦香味儿的风,坐在高处,和车一起奔跑的样子,真是美好,满是金灿灿的回忆。
拖拉机冒着黑烟熏到了麦场,人们铺开麦子,垒地老高,一把一把丢到大机器里,“嗡嗡嗡”整个麦场都是轰隆隆的……
晒了几天的麦粒儿口干舌燥,正值壮年的男人和女人们,拿着干净光滑的三叉子,使劲儿地将其扬到空中,漫天昏黄,重的麦粒儿掉下来,轻飘的麦壳儿随风而去,像极了成年人的灵魂和肉体!麦杆子整齐地码在一旁,欣赏着自己的孩子洋洋洒洒,和男人女人们一起弥漫在昏黄。
麦秸杆儿中间是空的,晒伤几天又硬又滑,整齐地码成一座座小山,孩童总是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以免戳瞎眼睛,然后再肆无忌惮地滑下来,不得不夸下,麦秸杆儿真是我这辈子玩过的最好的滑梯!和现如今再优质的塑料滑梯放一起,也是没得比的,麦秸杆儿的顺滑是有生命的,那是一根根麦杆接力的顺滑,把孩童的屁股一根接着一根的传递,像极了母亲的手,给予了童年十足的安全感和顺滑的刺激。
孩子们在麦杆堆里玩得真疯啊……还有的孩子躲在麦秸杆儿里 捉迷藏,挖洞,盖城堡,麦秸杆儿可真称得上是天然大玩具,那时的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嘻嘻哈哈的笑声,顺着麦秆儿乱窜,成了山,成了一座笑的金灿灿的山!
我不记得下雨了怎么办,那时候也没有天大的雨布,麦秸杆儿总是混着黄泥,变成砖头,盖成房子,或者喂给牛,和着牛粪散发出还算好闻的肥料,当我读书第一次背到“化作春泥更护花”时,我的脑袋里想得就只有牛粪,学生年代,不敢说,现已而立之年,夜深人静的夜里,我挺想念那混着麦秸杆儿的牛粪的,老黄牛在冒着白唾沫咀嚼麦秆的时候,夕阳羞答答地望着,和我一起……那一个个安静的傍晚呀,就这么滴答滴答顺着皱纹和白发溜走了!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长大后却忙着给那些命里相遇的美好画句号,一个小圈圈,一个大️圈圈,画的刻骨铭心!
我和麦秸杆儿的句号是这么画的!有点儿……
“快去看看吧,王二死在麦秸堆里了!”那日的晨曦不再鸡鸣日升,炊烟袅在一起冲出烟囱,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怎么就死在麦秸堆里了呢?王二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轮到我逮人了,奈何我从天亮逮到天黑,其他人都抓到了,硬是没抓着王二,如果我再耐心点就好了,如果我把每一堆麦秸都摸一遍,挖一遍,准能发现睡着的他,他也就不会被半夜拉麦秸的拖拉机给压死了,他安详地死在麦秸堆的梦里,难以想象,这场破天荒的灾难里,死者悄无声息,肇事司机若无其事,在一个安静的黑夜里,安静只维持到破晓!
后来的丧事都已模糊不清,金灿灿的麦秆儿成了杀人凶手,连同那九月里金灿灿的麦芒,都化为了一根根笔直向上的刺刀,随着时代的远去,变得不再美好,也不再锋锐,再后来,人到中年,也经历了少许相关生死的体味,麦秸杆儿的回忆越来越淡,淡到大脑皮层开启标注了……
对于麦秆儿的回忆就到这里吧,时光真是个好东西,雕刻了额眉,抚平了回忆,不过我依然会努力思念麦秸杆儿,直到那抹金黄,越来越平凡,平凡到它只是麦芒,只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