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早晨读了苏童的一篇散文:每到春节,母亲是最忙碌的那个人。让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在我的一生中母亲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文章像溪流一样缓缓的流淌,透出了童年时期的心酸和令人尴尬的幽默。虽然只是几位邻里之间纠葛的描写,去让人看到了整个一个时代的风景。围绕着一个猪头关联着的人情世故,作者在叙述中展现了人间的各种复杂又简单的关系,虽然貌似漫不经心的回忆,却让人深刻的感觉到人间的酸甜苦辣,也展示了人世间各种各样人性的真实。文章中最后卖肉女人张云兰的两双尼龙袜子,展现出特定环境之下人性的真情流露,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我毕竟是一个过来人,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市井生活仍然牢牢的刻在我自己的脑海里。困难时期的中国老百姓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虽然其中有许多辛酸与痛苦和纠结与无奈,同时也伴随着许许多多人世间的欢乐与温馨。那可是只要一元钱就可以改善一家十几口人生活的日子啊,让人很难忘记。
当然在我以往的记忆中,脑海里最清晰的还是年轻时候的妈妈。
(2)
记得每到周日的早晨,妈妈就会拿出一元钱。
“辰呐,去买一块钱的猪肉。”
看我欢天喜地地接过一元钱的时候,妈妈还忘不了要嘱咐我一句:
“一定要挑肥的!”
那是大家伙儿肚子里都缺少油水的年代。记得在当时一个月一口人才二两豆油,在那个各种食品都非常贫乏的年代里,二两豆油真的是杯水车薪。在粮店打油的时候,你都要紧盯着女服务员的手。因为这个女人的手在油桶上多停留一秒或者是少停留一秒,都会给自己家里造成很大的损失。我当时总是急切的希望这个女人把油提溜马上就放到自家油瓶的漏斗上,因为看着油提溜在油桶上滴滴答答的样子,心里就分外的着急和恐慌。仿佛她的手在油桶上多停顿一秒,自己的家里就会少炒上一顿菜一样。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一般人家在平日里是很少能够吃上炒菜滴,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豆油哈。既便是城里人每天基本也都是大锅炖菜,一锅的白菜土豆和清汤,汤水上面飘着一点点儿的油星,就像夜晚的星辰一样稀罕,晶莹的油星向孩子们眨着它那诱人而顽皮的眼睛,让孩子们垂涎欲滴。当年孩子们吃饭的口号就是:
“捞的就是干的,撇的就是油!”
没有人会考虑家里大人的感受,吃起饭来就像一群狼一样。但是家里的规矩非常严明,总是爷爷和爸爸先吃细粮,然后孩子们再吃,最后才轮到妈妈。后来爷爷跟我说过,当年妈妈为了让我们孩子能够吃得更饱一点儿,常常就是喝点孩子们吃剩下的汤水,孩子们上学走了以后,她自己竟然饿得昏迷过去多少次,这些事情我们做儿女并不知道,所以说孩子永远都是天真无邪的。
生活的艰辛都是成年人在承担!妈妈的担子应该是最重。
即便是困难时期,妈妈给孩子们留下来的记忆,往往也都是甜蜜的。
荤油和着古巴糖拌饭常常也是孩子们的美味!当然很多情况下都是孩子们自发研究出来的充饥方法,都是在父母不知情的条件下偷偷干的事情。因为白糖是少之又少,为了支援古巴的社会主义建设,大家宁愿吃粗糙的,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古巴糖。这也是为了调解国际间的人际关系吧!那时候孩子们不懂这些政治问题,但是对于古巴和阿尔巴尼亚等社会主义阵营,都是心存好感的,这可能就是政治宣传的结果吧。
心情最复杂的就是苏联老大哥了!
因为当时在东北地区苏联专家比较多,自己家的胡同口就是苏联专家大楼。常常在大冬天里看见苏联女人,穿着连衣裙露着雪白的大腿出出进进,就像一道奇丽的风景。那时候的印象就是苏联人是不怕冷的。
尤其是高鼻梁的苏联老大嫂!
但是,一夜之间备受尊敬的苏联人就变得无影无踪了,孩子们在生活中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每天照样唱着顺口溜:
“苏联老大哥买了一个破汽车,苏联老大嫂带了个破手表......!”
他人的什么主义,对孩子们的生活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后来终于有一天知道,往日的苏联老大哥已经变成修正主义者了,由我们中国人民的朋友变成敌人竟然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然后就有了珍宝岛的自卫反击战,紧接着就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战斗英雄。记得最最让人伤心和气愤的就是对越反击战了,昔日的同志加兄弟转眼就变成了仇敌,生活中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仿佛就是这样持续地产生了。
我们也就渐渐地长大了!
(3)
记得春节的到来,对于妈妈来说确实是最忙碌的日子,也应该是妈妈一年中最为高兴的时刻。
这是我小时候最直接的感受。
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们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了吧,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平时根本就吃不到的好东西。
记得从腊月二十九开始,妈妈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孩子们也变得非常兴奋。腊月二十九第一个节目就是包饺子。
春节的饺子大多是酸菜馅儿的。孩子们会兴奋得围在妈妈的身边,大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争着抢着吃着妈妈递过来的酸菜芯儿。带着冰茬儿的酸菜芯儿可真好吃啊,应该赛过了现在所有的水果吧。当然那时候妈妈脸上的笑容也最好看了!
我在小的时候,在哥儿七个里面最为调皮了,所以常常会自以为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吃上两口妈妈拌好的生肉馅儿,现在想起来应该仍然是超级美味吧。妈妈会笑着说:
“辰呐,小心闹肚子。”
到了日本才发现,这竟然是烤肉店的一道名菜诶,所以小时候偷吃的时候,感觉到美味也就不奇怪了。
妈妈是一位极其聪慧勤劳的女人。
妈妈是十五岁跟着父母随同民间开拓团来到了中国,居然很快就习惯了中国的生活。四五年日本宣布投降之后,妈妈变成了战后的日本孤儿,亲人离散几经辗转,最后嫁给了我的父亲。其中有许多心酸的故事,虽然是多灾多难的,但是在妈妈的口中,庆幸远远多于抱怨。
妈妈说:我一路上碰到的都是好人!
所以妈妈同自己的中国养母特别地亲,对我的父亲也是百依百顺。
姥姥曾经跟我说过:
“你妈妈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比我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强得多。”
蓝双玉这个名字也是姥姥给妈妈起的中国名字。
记得舅舅去四川工作的时候,姥姥想留在妈妈的身边,但是舅舅刚好有一个孩子需要姥姥去照顾,不得不同妈妈忍痛地分手了。
没想到分手竟然就是永别!
姥姥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位善良的女人长得真像自己的妈妈呀,她们就应该是失散多年的亲母女吧。
这也是人间的缘分!
回到日本以后,有许多日本人都会关心地问妈妈:
“你在中国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吧,战败以后的日子,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一定是水深火热之中。”
妈妈对我们讲过战败之后,全家人藏在深山的树林里,看着苏联人挥军直下的情景……
“到处都是大鼻子,到处都是坦克车。”
“当时就是害怕!”
谈起这个话题妈妈的眼睛里就充满了恐惧。
但是面对日本人的疑问,妈妈却回答的很乐观。
“我很幸运,父母死亡失踪以后,自己很快就被善良的中国人收养了。”
好像恐惧的日子全都忘记了,记住的都是中国家庭的温馨。
“我结婚的时候摆了十几桌的酒席,各界来宾就有一百五六十人,在当时的县城里是一件很大事情哦。”
“主要是他爷爷在当地很有面子。”
妈妈一再骄傲地说。
日本人都不敢相信,在那个年代里会给日本女人举行这么盛大的婚礼。那还是在新中国成立的前夕的事情,所以对于妈妈来说,民国时期的记忆更多的都是温馨。
虽然一解放他们就来到了大城市,但是过去的日子似乎也是一去不复返了。人类就是一群适应能力特强的物种,所以他们很快就适应了新中国的生活。只要一提起毛主席和共产党,妈妈仍然是肃然起敬。
在日本几十年也没有改掉妈妈的这种习惯,她听不得别的日本人说中国有任何不好。
所以在妈妈去世以后,我们把妈妈安葬在中国的墓地里。同共产党人的爸爸合葬在了一起……这也是妈妈临终前的嘱托。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春节的日子里,我最想念的人就是自己的妈妈!
一位善良的日本女人。
妈妈应该跟她的养母是一样一样的,善良的人永远都会把善良的人召唤在一起吧。
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中国的春节之际,我举杯祭奠自己在中国故去的亲人们,把这杯酒献给不会喝酒的姥姥和母亲,也献给平时就喜欢喝上两口的爷爷和父亲。并且献给我在中国故去的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们。
春节快乐鸦!
希望你们大家伙儿,在天堂里都能够欢聚在一起。
每天都过得快快活活的,因为在天堂里没有任何国界,更没有各种国际之间无谋的争斗与杀戮。
干杯!
2021年春节.树伟记于日本高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