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也叫地瓜。红薯是学名,正统规范;地瓜是别称,亲切顺口。
农历九月初,梯田里的地瓜可以收获了。秋季最忙的时候到了,人们要种小麦、收地瓜。收获的地瓜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储藏起来作为冬季的口粮,一部分晒成地瓜干作为明年春夏的口粮。
村里的小学也会放假两个周,叫做“秋假”,让孩子们回家帮父母干活。
我和弟弟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也种了地瓜,也要晒地瓜干。晒地瓜干最怕阴天下雨,晒前一定要听天气预报选好天气。晴朗的天气,三天就能晒干。
早晨,我们全家人早早起床,吃过早饭。父亲抬头看天,天空晴朗,红日东升,决定今天晒地瓜干去。
我们带上工具来到地里。地瓜秧匍匐在畦垄上,互相牵绕着,把地面遮盖得严严实实,像一片碧绿的湖。瓜叶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露水。
我们分工合作,我和弟弟割地瓜秧,父亲刨地瓜,母亲用擦刀擦片。不多一会儿,露水便沾湿了我们的衣袖和鞋子,湿漉漉的,有些冰凉,有些沉重。
割完瓜秧,母亲已经擦出许多瓜片了。我们把瓜片撒在地里,一片一片摆开,让每一片都能得到阳光和风儿的照顾。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地,沾湿衣袖和鞋子的露水又被阳光召唤到空中去了。冰凉和沉重又变回了温暖和轻松。
快到中午了,地瓜晒了一半。收完地瓜的土地上被瓜片覆盖,一片纯净的白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剩下的地瓜要换个地方晒,晒干以后磨成面,用来做饸络,所以在晒的过程中不能沾上泥土。在哪儿晒才能保证不沾泥土呢?山里人有得天独厚的晒场。
附近的山上石头多,成片的大岩石散布在山坡上。风和雨把岩石打扫得干干净净,简直就是精心准备的天然晒场。每年秋天,乡邻们都会充分利用这些岩石晒地瓜干,晒干一波再晒一波。苍青的岩石变成了闪亮的白色。从村子里望去,好像美丽的云朵飘落山间。
父亲上山选了一片闲置的岩石做晒场。下午我们把地瓜收回来,洗净泥土,再擦成片,一直干到天黑。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往山上搬地瓜片。父亲推着车,我和弟弟拉车。山路蜿蜒崎岖,一路尽是上坡。走上坡路有点像爬楼梯,何况还是负重而行。我们弯着腰,奋力向前。
深秋的清晨有些许寒意。刚出门时,有些冷,走着走着就暖和了,走着走着又热了。当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满头是汗了。
我们把地瓜片倒在岩石上,一片一片地摆开。山里的空气非常清新。轻风穿过松林送来松脂的幽香,也吹走了满身的疲劳。林中的鸟儿睡醒了,耳边传来婉转动听的鸟鸣。
摆完地瓜片,收拾一下回家。这时,东方的天边升起美丽的红日。初升的红日没有耀眼的光芒,可以看清真实模样。它是那么大那么圆,圆得令人陶醉;它是那么红,红得明媚温婉;它是那么美,美得无与伦比。美丽的红日映着苍茫的天空,何其壮观!
夕阳也没有耀眼的光芒,也很美,与朝阳有些相似之处。它们二者有本质上的区别吗?我想:太阳一直都是那个太阳,只是看太阳的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才有了夕阳与朝阳的区别。此时,我看到的是日出、是朝阳;而地球另一面的人看到的就是日落、是夕阳。
我们迎着晨曦走在下山的小路上。一丛一丛的山菊花在路边盛开,白色的、黄色的小花万头攒动,给深秋的山野带来生机、增添情趣,花香飘荡在空气里。早起的乡邻在田里干活,农具与土地碰撞,铿锵作响。山脚下的村庄屋宇俨俨,鸡犬相闻,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
三天以后,地瓜片晒干了,瓢曲起来,可以收了。捡起来扔进篮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丰收的音律,在我心底激荡起一层层甜美的涟漪。
把地瓜干磨成面,用地瓜面做成的面条在我们本地叫“饸络”。因为地瓜面不像白面那样有韧性,所以不能用擀面杖擀,要用“饸络床”擦。床上有许多小圆孔,饸络就从孔里露出。
母亲在锅里铺上蒸帘,然后一手握住饸络床,一手拿起面团在床上来回擦。细长的面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蒸帘上。蒸熟的饸络呈黑色,浇上汤汁就是一碗家常美食。
一碗饸络里面包含了多少劳动的故事、季节的故事?吃一碗家常美食,品味朴素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