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烛火还在眼底跳动,太子赵珩捏着奏折的指节已泛白。论及南疆通商,他扬声道:“当设重税,立威严!我天朝颜面,岂容蛮夷轻慢?”三皇子赵瑜却缓步出列,青衫曳地:“大哥只知‘威’,不知‘恩’。南疆诸部本就惶惶,若以利相逼,恐生乱局。轻税通市,方是长久之计。”
两人在殿上辩了三刻钟。赵珩引经据典谈“华夷之防”,赵瑜却捧出流民簿子,指给皇上看“去年因禁市饿死的三百余口”。龙椅上的帝王终是颔首:“依老三之意。”
赵珩退朝时,袖摆扫过廊柱,闷响惊得檐角铜铃乱颤。他翻身上马,马鞭抽得响脆,直奔醉月楼——那里的酒够烈,能浇灭心头火。
赵瑜被官员围着道贺,笑意浅淡,眼底却藏着暖意。父皇的认可,比什么都实在。他遣散众人,也往醉月楼去,想起前几日托老板娘寻的南疆香料,脚步轻快了些。
三楼雅间里,青儿正用竹箸拨弄着碟中的花生。东方玥刚倒满酒,指尖叩桌:“老板娘这‘青梅酿’,倒比宫里的柔些。”前几日他们帮老板娘赶了地痞,伤了的伙计经青儿上药已好,老板娘便留他们在此歇脚。二皇子赵澈傍晚被唤回宫,临走嘱秦风:“沈砚在附近当值,你们照应着。”此刻秦风与沈砚在一楼对坐,一个品茶,一个擦剑,目光总绕着三楼的窗。
“哐当——”
楼下翻桌声起,青儿手一抖,花生滚了满地。东方玥推开门,她紧随其后,正撞见赵珩指着赵瑜的鼻尖,锦袍扫翻了酒坛,琥珀色酒液漫过青砖,混着碎瓷片闪着冷光:“踩着我往上爬,很得意?”
赵瑜刚上二楼,月白长衫沾着尘土,闻言眉峰微蹙:“大哥若只当朝堂议事是争宠,未免太浅了。”
“不是争宠是什么?”赵珩扬手便要推,沈砚猛地窜上来架住他胳膊,侍卫们拔刀相向,寒光映着灯笼红。
混乱中,沈砚的属下被撞得手一歪,长刀擦过赵瑜左臂,血珠瞬间沁透衣料,像雪地里绽了朵红梅。
“别动!”青儿提着药囊快步下楼,蹲身时鬓边蓝珠花轻晃,“三殿下,忍一忍。”
赵瑜正蹙眉忍痛,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却蓦地定住了。
他与她私下见过几次:或是在太医院,她穿着医女襦裙,低头写药方,侧脸被药香裹着;或是在御花园,她蹲身给伤鸟包扎,素手轻颤,睫毛垂得低。那时只觉她美,像画中仙,却远得很。
可此刻不同。她穿件洗得发白的素布裙,袖口磨出毛边,发间只别着朵再普通不过的蓝珠花。可偏偏是这样素净,倒把那张脸衬得愈发剔透——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低头蘸药时,睫毛投下浅浅的影,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谁。方才在殿上的锋芒、此刻的疼,竟都被这抹温柔浸得淡了。
她用银簪挑开止血粉,指尖触到他皮肤时,带着草木的微凉。动作轻得不像话,仿佛他不是皇子,只是个寻常伤患。赵瑜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前几次见她,总隔着人、隔着礼,从未这般近过。原来卸下那些精致衣裳,她的美竟更鲜活,像山野里未经雕琢的玉,带着自然的灵气,撞得人心头发痒。
血止了,青儿缠布条时,手腕被他轻轻攥住。赵瑜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多谢姑娘。”指腹不经意蹭过她腕间的薄茧——许是常年采药磨的,竟比宫里最软的绫罗还让人记挂。
青儿愣了愣,抽回手笑道:“举手之劳,三殿下快回府换药吧,这伤口得仔细些。”转身对赵珩屈膝:“太子殿下,此处人多,闹大了不好看。”
赵珩瞪着赵瑜臂上的血迹,又看青儿眉眼间的关切,怒火更盛,踹翻了酒架:“走!”沈砚连忙跟上,给秦风递去个无奈的眼神。
赵瑜被侍卫成岭扶着往外走,经过青儿身边时,目光在她发间蓝珠花上停了停。她正仰头与东方玥说话,侧脸被灯笼照得半明半暗,浑然不知他这片刻的失神——原来真正的国色,从不在华服珠翠里,而在这般素净中,带着烟火气的温柔,最是勾人。
雅间里,东方玥推过一杯酒:“太子急得像火,三皇子倒沉得住气。”
青儿捧着茶杯,指尖还留着药草香:“三殿下方才攥我手时,倒比前几次见时沉些,许是疼狠了。”
东方玥瞥她一眼,唇角勾着冷意:“疼是真的,只是那眼神里的‘看’,可不止是看伤。”
青儿笑了:“你又胡猜。前几次见他,都是公事公办,哪有这般?”
她没看见,东方玥望着窗外远去的马车,眼底寒芒渐起。而马车内,赵瑜抚着臂上的布条,指尖似乎还缠着那抹草木香,唇角慢慢勾起——前几次只见了“仙”,今日才见了“人”,这般带着烟火气的温柔,倒比任何珠玉都让人上心。
醉月楼的酒香混着药味漫开,像张无形的网,正悄悄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