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院的月光,被窗棂切成碎银,落在阿依纱散着银铃的发辫上。她攥着袖中那枚蜥蜴骨哨,指节泛白——这是沙额部的幻术信物,吹三声,能引幻象,却也耗损元气,不到万不得已,她从不肯用。
“蛮女,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子的怒吼撞破窗纸,他踹门而入时,手里还攥着被扯松的银带,“本太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归顺,或让你沙额部葬身在玉门关!”
阿依纱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墙角,发辫上的银铃抖得急促:“中原的太子,只会用女人和部落做筹码吗?”
“不然呢?”太子狞笑着伸手来抓,却没注意她袖口滑落的骨哨,正对着地面那滩刚泼洒的酒液——酒里掺着西域的“幻蝶粉”,遇月光便会化形。
恰在此时,院墙外传来琴弦轻颤。东方玥的身影破窗而入,琴囊扫开两名侍卫,青儿的银针紧随其后,擦着太子耳畔飞过,钉在梁上。“太子殿下,强抢女子,不怕父皇问罪?”东方玥反手抽出琴中短刀,刀身映着月光,却没像往常那样扣动袖中针匣——她知道,今夜的局势,容不得半分花哨。
太子被这闯入激怒,指着她们吼:“沈砚!把这两个碍事的,连同这蛮女一起,剁了喂狗!”
内厂侍卫蜂拥而入时,阿依纱突然将骨哨凑到唇边。三声清越的哨音里,她指尖沾着的幻蝶粉在酒液中化开,化作数十只碧绿色的蜥蜴幻象,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侍卫。
“幻术?”侍卫们惊呼着挥刀砍去,反被幻象引得自相残杀。阿依纱拽过青儿,低声道:“侧门走,幻象撑不了片刻!”
东方玥殿后,短刀翻飞间劈开两道刀光。换作平日,她袖中藏的百枚绣花针早已随内力射出,针针封喉,可此刻丹田发沉,仅存的两成内力只够握紧刀柄。她侧身避开迎面劈来的长刀,反手将刀鞘掷出,砸中一名侍卫的膝弯,动作已显滞涩。
“快走!”她对青儿吼,余光瞥见暗处射来的弩箭——阿依纱猛地推开她,箭擦着东方玥肩头飞过,钉在廊柱上,箭簇泛着乌光。“我引开他们!”阿依纱扬手撒出更多幻蝶粉,这次化出的蜥蜴幻象带着毒烟,呛得侍卫们连连后退。
两人冲出东宫时,三皇子府的马车已候在巷口。“上车!”侍卫掀开帘,里面备着伤药和水囊。青儿扶着东方玥钻进去,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将身后的厮杀与哨音抛在远处。
“去河边。”东方玥突然开口,声音发沉。她摸了摸肩头,虽没中箭,却觉一阵头晕——方才吸入的毒烟混在幻术异香里,此刻正像藤蔓般缠上经脉,连抬手都觉吃力。
马车停在河湾时,青儿才发现她指尖泛着青黑。“是‘锁阳散’!”青儿翻出银针,指尖发颤,“内厂的毒,专封内力,掺在烟里……你刚才为护我,挡在最前面。”
巷口突然亮起火把,十几个黑衣侍卫追来,为首的狞笑着:“太子有令,取你们狗命!”刀风直逼青儿面门时,东方玥猛地将她推开,短刀凭着两成内力硬生生劈开刀势。换作往日,她只需屈指一弹,三枚绣花针便能射穿这侍卫的咽喉,可此刻丹田像被冻住的泉眼,连握紧刀柄都要咬牙。
“东方玥!”青儿惊呼着撒出银针,却只擦伤侍卫手臂。
东方玥咬碎舌尖,剧痛让神智清明一瞬。她旋身避开身后偷袭,短刀横劈,逼退身前三人,反手拽住青儿的手:“抓紧!”足尖点地,借着轻功掠上墙头。内力不足,身形踉跄,落下时重重摔在地上,却死死将青儿护在怀里,自己后背撞上石阶,闷哼一声。
“跟我走!”她拖着青儿往河边跑,短刀不时回头格挡。平日能一刀削断铁链的手,此刻握刀都在颤抖,每劈一刀,便觉眼前发黑。有侍卫从侧面扑来,她侧身避开,刀背砸在对方后脑,动作已失了往日的精准,全凭本能搏杀。
到了河岸边,东方玥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青儿赶紧扶她坐下,借着月光施针,银针刺入百会穴时,她闷哼一声,却伸手攥住青儿的手腕——那只曾随内力射出无数绣花针的手,此刻连握针的力气都快没了。
“别管我……”她喘着气,“他们要的是我……”
“闭嘴!”青儿红着眼眶,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她丹田,“你平日用针护我,今天换我用针护你!”
远处传来侍卫的怒骂,大约是丢了踪迹。青儿加快施针,看着东方玥脸上的青黑渐渐褪去,才松了口气瘫坐在草地上。东方玥脱了力,靠在她肩头,呼吸带着药草的清香。
“以前……”青儿轻声说,“总见你弹指间针如雨下,以为你永远不会累。”
东方玥笑了笑,嘴角沾着血:“刀再快,也有钝的时候。”她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十几枚磨得极尖的绣花针,“留着……明天用。”
青儿接过针,指尖触到她的血,像被烫了一下。河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凉,远处的东宫大概还在幻术与厮杀中混乱,阿依纱的骨哨声早已听不见。但此刻,这些都远了。
只有河边的两个人,靠着彼此的体温,看月光把河水染成银绸。青儿的银针缠着东方玥的刀穗,像两只交颈的鸟,在这乱世里,找到了片刻安稳的巢。
“明天……”青儿刚开口,就被东方玥按住嘴唇。
“现在,只想靠着你歇会儿。”她的指尖带着药味,却烫得人心头发颤。
河水哗哗地流,数着这偷来的安宁。这一夜,没有绣花针的雨,只有残刃与银针相依,在月光下,悄悄把信任刻进了彼此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