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叶,在醉月楼前打旋。青儿攥着药箱带子,仰头看二楼窗棂透出的暖光——太子妃又在这儿。连续三晚,她都能在这醉月楼撞见那抹素蓝身影,像片执着追光的云,偏要往暗巷里钻。
“来了。”东方玥低喝,琴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青儿顺着她目光看去,三个醉汉正撞撞跌跌往太子妃所在的雅间凑,嘴里嚷着“小娘子长得真俊”,酒气混着涎笑,熏得人发昏。
雅间门“砰”地被推开时,太子妃正对着空盏发呆,素蓝鲛绡被夜风掀动,像片将沉的舟。她抬眼,看见醉汉们丑恶的脸,凤眸猛地缩紧——这副惊慌,是青儿头回见,贵气碎了一地,成了实打实的无助。
“滚!”东方玥琴弦一震,短刀破囊而出,寒光削断醉汉发梢。青儿趁机冲进去,挡在太子妃身前,药箱“哗啦”散开,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芒。
醉汉们刚要叫骂,雅间另一侧传来一声清咳。青儿回头,看见个身着月白直裰的公子,发间束着支青玉簪,正用折扇轻轻敲着桌面。那人眉眼疏朗,像幅没画完的山水长卷,却在抬眼时,眼底泛着墨色的锐——是二皇子。
“光天化日,在醉月楼撒野?”二皇子折扇一展,“当本宫这‘墨竹居士’的名号,是画着玩的?” 他这话半真半假,京里谁不知道二皇子醉心山水,把王府改造成画苑,连早朝都常因“临到好景”缺勤。
醉汉们哪敢招惹皇子,连滚带爬逃了。青儿忙给太子妃整理裙摆,却见她盯着二皇子发间玉簪,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那簪子,竟和太子妃妆奁里丢的那支,一模一样。
“太子妃受惊了。”二皇子收了折扇,对着太子妃微一拱手,礼数周到,却刻意保持着距离,“本宫惯爱在醉月楼听曲临帖,倒不知冲撞了娘娘。”
太子妃勉强扯出笑:“多谢二殿下…… 还有二位姑娘搭救。” 青儿注意到,她素蓝裳上的缠枝莲纹,被方才的挣扎扯得歪歪扭扭,像幅残败的绣品。
东方玥收了短刀,琴囊重新背好:“娘娘受惊,该早些回宫。” 这话戳了太子妃的肺管子,她垂眸时,青儿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泪,比东珠还亮。
“回不去的。”太子妃突然笑,笑得发苦,“东宫的门,比醉月楼的墙还冷。” 她仰头饮尽杯中残酒,素蓝裳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二殿下画技冠绝京城,能否为本宫画幅‘囚雀图’?就画金丝笼里的鸟,哪怕羽毛掉光,也得守着笼子。”
二皇子盯着她发间玉簪,指尖在折扇上敲了敲:“娘娘若想画,本宫随时恭候。只是…… 这笼子,未必关得住想飞的雀。” 这话像谜,太子妃没懂,青儿也没懂,只有东方玥琴囊里的短刀,轻轻颤了颤。
夜更深了,醉月楼的灯笼次第熄灭。二皇子邀青儿和东方玥去画苑小坐,说“听闻青儿姑娘医术通神,东方姑娘琴艺无双,想请二位品鉴新得的吴道子真迹”。太子妃独自回东宫,素蓝裳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片找不到岸的舟。
画苑里,墨香混着松烟味。二皇子展开画卷,吴道子的山水在烛火下活过来,峰峦似要破纸而出。青儿却注意到,画卷角落有处极小的墨点,像只缩在山石后的雀——和太子妃说的“囚雀图”,莫名契合。
“二殿下醉心山水,为何总在醉月楼撞见?”东方玥突然开口,琴音在画苑里绕梁。
二皇子蘸墨的手顿了顿,笔尖在宣纸上晕开朵墨花:“醉月楼的老板娘,是本宫旧识。她…… 也在笼子里挣扎。” 他抬眼时,墨色眼底藏着锋,“这京城里,谁不是笼子里的雀?太子想做握笼的人,本宫只想画好这山水——可山水里,也得有人间烟火。”
青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见东方玥琴囊微动,知道她也起了警惕。二皇子又道:“阿依沙的事,本宫略有耳闻。莎罗部的商道,若真断了,这画苑的青金石颜料,可就没了。” 这话明晃晃地递了台阶,青儿忙接:“二殿下若有需要,青儿愿效绵薄。”
“好。”二皇子搁了笔,“改日请东方姑娘弹《高山》,青儿姑娘备着醒神汤,本宫要画幅‘破笼图’——让这京城里的囚雀,都能听听自由的响。”
离开画苑时,青儿望着二皇子书房窗棂透出的墨光,突然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醉心山水的二皇子,看似远离皇权争斗,实则把棋局铺在了山水墨色里,连阿依沙的困境、太子妃的囚笼,都成了他画中的笔触。
而东方玥走在青儿身旁,琴囊里的短刀不再震颤。她望着宫城方向,心想这京城里的局,怕是要被二皇子的墨笔,搅得更浑了——毕竟,谁也猜不透,一个醉心山水的人,何时会突然把墨汁泼向棋盘。
太子妃回到东宫时,月已西沉。她对着妆奁发呆,发间玉簪和二皇子那支,确实是成对的——当年镇国公府的嫁妆,一对青玉簪,一支给了她,一支…… 本该给二皇子的侧妃。
“娘娘,夜深了。”宫女的声音带着怯。太子妃摸了摸玉簪,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这京城里,谁不是画中囚雀?可有人偏要装成画山水的,把囚笼画成仙境。” 她吹熄烛火,素蓝裳隐入黑暗,像朵被墨汁浸透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