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随太医院众人踏入东宫那日，垂花门处，太子妃的仪仗悠悠转过回廊。她身着素净蓝裳，料子是极软的鲛绡，领口绣着缠枝莲纹，金红丝线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25岁的人，正处花信年华，美得像幅被岁月妥帖收存的古画，贵气从衣袂褶皱里漫出来，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寂。青儿垂眸行礼时，瞥见她发间东珠凤钗，映着日光，亮得刺眼，也冷得刺骨。
“太子近来心绪不宁，劳烦诸位费心。” 太子妃声音清润，落在青儿耳里，却似浸了霜。待她仪仗远去，小太监凑上来悄声：“太子妃是镇国公独女，这京中女子论容貌家世，谁能及她？可太子殿下……” 后半句咽在喉里，青儿却听得明白——这朵养在温室的牡丹，偏生开在了荒漠，守着颗不爱她的心。
问诊书房内，太子正对着西域舆图发狠，青儿给侍疾小太监搭脉时，他忽而抬眼，目光扫过青儿，像猎手丈量猎物：“听闻你医术好？” 青儿垂首：“不敢当。” 他又道：“去瞧瞧阿依纱，昨日让她侍寝，竟敢用西域迷香——倒有几分烈性。” 青儿指尖微僵，廊下东方玥抚琴的手，悄然收紧，琴音漏出半缕冷芒。
出东宫时，太子妃仪仗正往书房去。青儿远远见她立在门前，东珠凤钗映着光，可太子摔门而出的声响里，那光陡然黯了——太子连门都没让她进。
夜至，青儿被三皇子府人急召。阿依纱住处乱成一团，太子暴怒的吼声撞碎银铃：“西域蛮女，也敢拒我！” 青儿欲推门，东方玥按住她，窗纸上映着太子揪阿依沙手腕、解玉带的影子。
“畜生！” 东方玥低咒，琴中短刀似要挣鞘。
恰此时，院外太子妃脚步声起，她立在月光里，声如冰裂：“殿下，父皇问玲珑阁账目。” 太子动作骤停，狠狠瞪阿依纱一眼，甩门而去，经过太子妃时，只余句 “扫兴” 。
阿依纱扶桌喘气，发辫散乱，银铃滚了满地。见青儿进来，她忽而笑，眼尾泛红：“中原男人，比西域狼还贪。” 青儿给她敷手腕淤青，听院外瓷器碎裂，该是太子妃摔了食盒。
“她也可怜。” 阿依纱望向窗外，“守着不爱自己的人，装聋作哑。” 东方玥立在窗边，看太子妃仪仗慢行，素蓝裳在月下像团将熄的火，拖着重锁，走到回廊拐角，便没了影。
第二日，青儿听宫人说，太子妃去了 “醉月楼” 。那地方在京城算不得风月场，却因老板娘是个奇人，不论男女，烦闷了都爱去喝两盏。青儿寻过去时，东方玥背着琴跟在身后。
醉月楼二楼，太子妃独坐栏杆边，素蓝裳被夜风掀动，东珠凤钗摘了，发间只余根银簪。面前酒盏空了三个，她仰头又饮，月光落进琥珀色酒液，晃得人眼眶发酸。
“娘娘这是……” 青儿轻声开口。
太子妃转过脸，眼角微红，却笑了：“青儿医女？本宫不过…… 想听听这楼外的风。” 风里裹着市井烟火，她贵为太子妃，却连听风的自由，都要躲到这醉月楼。
东方玥倚在廊柱，琴身映着月光。她想起昨夜阿依纱说的 “反击结” ，想起太子妃素蓝裳上若隐若现的缠枝莲，忽觉这京城里的女子，都被锁在各自的局里，有人拿弯刀挣扎，有人抱酒盏买醉，可局外的人，又何尝不是局中棋？
酒过三巡，太子妃微醺，说镇国公府的牡丹开得好，说她小时候骑过马，说嫁入东宫那日，她以为自己是来做女主人的…… 说到最后，伏在桌上哭出声，素蓝裳洇了泪痕，像被雨打湿的纸笺。
青儿给她倒了盏醒酒汤，东方玥却在琴上拨了个暗音—— 醉月楼外，有东宫的暗卫影子晃过。太子妃该是知道的，却没抬头，任眼泪落在汤盏里，搅碎了月光。
回府路上，青儿攥着东方玥衣袖：“她太苦了。” 东方玥望着东宫方向，琴音在夜风里低吟：“这宫里的苦，不是谁的眼泪能洗得净的，除非……” 除非掀翻这棋盘。可这话，她没说出口，青儿也没敢问。
而醉月楼里，太子妃坐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慢慢起身。素蓝裳依旧素净，东珠凤钗重新簪好，贵气又回到她身上，仿佛方才的脆弱，不过是场幻梦。她迈出醉月楼时，听见身后老板娘叹：“这局棋，最苦是观棋人，偏生都以为自己能赢。”
太子妃没回头，走进东宫的长夜里，素蓝裳被宫墙阴影吞没，只剩东珠凤钗的光，像颗将熄的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