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的老板娘新酿了桂花酒,甜香漫过整条街时,青儿正对着画案上的素笺发愁。二皇子邀她来画苑切磋,说是“同绘一幅《临州秋景》”,可她握着画笔的手,总忍不住往窗外瞟——太子妃今日没来醉月楼,倒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青儿姑娘这山石皴法,有北苑之风。”二皇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正用淡墨勾勒远山,笔尖在宣纸上轻扫,便有层薄雾漫上来。青儿凑近看,见他在山脚藏了个小小的人影,素蓝衣裳,像极了太子妃。
东方玥坐在画苑角落,指尖在琴弦上轻点,琴音不成调,却像在给这画卷配音。她瞥了眼二皇子笔下的人影,又看了看青儿微红的耳根——青儿画的溪水边,立着个背琴的白衣人,眉眼冷冽,正是她自己。
“二殿下对太子妃……”青儿蘸着朱砂,给画中枫叶上色,话没说完,就被二皇子的咳嗽打断。
他用折扇敲了敲画案:“太子妃是镇国公的女儿,本宫与镇国公是旧识,照拂一二,合情合理。” 话虽如此,他给那素蓝人影添衣袂褶皱时,笔尖却顿了三次,像在描摹心底不敢说的话。
正说着,画苑门被推开,太子妃的侍女跌跌撞撞跑进来:“二殿下!青儿姑娘!我家娘娘……在府里晕过去了!”
三人赶到东宫时,太子妃正躺在榻上,玄蓝裳被冷汗浸透,脸色白得像宣纸上的留白。太医说她是“郁结于心,气脉逆行”,青儿搭脉时,却摸到一丝极淡的药味——不是她平日吃的安神汤,倒像种慢性毒,藏在补品里,日积月累,才拖垮了身子。
“太子呢?”东方玥冷声问,琴囊已解开半寸。
侍女垂泪:“殿下……在阿依沙姑娘院里。”
二皇子站在榻边,看着太子妃紧蹙的眉,突然伸手,替她拂开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了画中仙,指尖触到她肌肤时,又猛地缩回,转身对青儿道:“你留下诊治,本宫去去就回。”
他去的不是阿依沙院子,是太子的书房。半个时辰后,太子骂骂咧咧地回来,见了榻上的太子妃,不耐烦地挥挥手:“病了就治,别耽误事。” 二皇子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枚玉佩,指节泛白——那是镇国公给太子妃的陪嫁,据说能“换太子半日耐心”。
青儿给太子妃施针时,听见二皇子在廊下对太子说:“皇嫂若有不测,镇国公府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太子嗤笑:“一个女人罢了。” 二皇子没再劝,只把那幅没画完的《临州秋景》留在了榻边,画中山脚的素蓝人影旁,多了株开得极盛的桂花,像在替谁守着点暖。
太子妃醒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青儿正收拾银针,见她指尖抚过画中的桂花,眼尾泛起红:“二殿下……总爱画这些没用的。” 语气里有怨,却藏着丝不易察觉的软。
东方玥倚在门边,看着青儿给太子妃调药。她把安神的药材碾成末,动作轻柔,像在描摹一幅工笔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青儿的指尖沾着药粉,太子妃的指尖沾着墨痕,倒像共用了一盒颜料,画着同一幅无声的画。
“你也懂画?”太子妃突然问青儿。
“略懂些,”青儿笑了笑,“家父曾教过,说画山水要留白,留了白,才有余味。”
太子妃望着那幅《临州秋景》,轻声道:“我嫁入东宫那年,太子也给我画过画,画的是并蒂莲。只是后来……他的画里,再没留过我的位置。” 她顿了顿,“二殿下的画,总在边角给我留着位置,像怕我走丢了。”
这话刚落,二皇子提着食盒进来,里面是刚炖好的燕窝,还冒着热气:“太医说你得补补。” 他没提太子,也没提那幅画,只把勺子递给太子妃,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青儿和东方玥悄然退了出去。画苑里,二皇子的《临州秋景》还摊在案上,青儿画的溪水边,东方玥的白衣人影旁,不知何时多了只停在枝头的雀,羽翼舒展,像正要起飞。
“他对她,是真的在意。”青儿走在回廊上,声音轻得像风。
“在意又如何?”东方玥的琴音在风里荡了荡,“这宫里的情分,多像你画里的留白,看着空,实则早被框死了。”
青儿没反驳,只从袖中取出张纸,上面是她临的东方玥的琴——线条简练,却把琴身的弧度画得极准,连琴囊上的暗纹都分毫不差。“你看,”她把纸递给东方玥,“有些东西,不用画满,也能懂。”
东方玥接过纸,指尖抚过画中的琴弦。阳光落在纸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上面,像幅浑然天成的画。她突然懂了青儿的意思——信任不是说多少话,是她知道她琴里有刀,她知道她药里有针,却仍愿意在画里,给彼此留着最显眼的位置。
而东宫的暖阁里,太子妃正小口喝着燕窝。二皇子坐在对面,重新拾起画笔,在那幅《临州秋景》的角落,添了只琴,琴旁放着个小小的药箱。阳光穿过窗纸,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画上,像给那片留白,悄悄填了点人间的暖。
这京城的局,还在继续。但此刻,画里画外的人,似乎都在彼此的眼眸里,找到了点比权力更重的东西——是青儿笔尖的默契,是东方玥琴弦的呼应,是二皇子画中藏的关怀,也是太子妃眼底那点没被寒毒蚀尽的,对温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