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是湖南产橘子的时候,师傅从乡下回来给我一袋橘子。
打开一个,皮薄且脆,是满满的橘子味道。酸酸的;又带着一些橘子的甜,因为刚从树上摘下来,似乎还有叶子的青味儿,或者叫淡淡的涩味。涩味是一种稀释过的苦味。
思绪却一瞬间蹦好远。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天气好有太阳的周末,妈妈会约上伯父婶婶,喊一个拖拉机,带上我们瓜娃子们,浩浩荡荡去橘园里摘橘子。
拖拉机的斗箱里铺了厚厚一层刚晒干的稻草,我们在稻草上打滚儿打架看蓝天,好不快活。车子停到山道的路边,旁边就是半山的橘子林,钻进去急不可耐的瞄准树上最大最红的那个,摘下来就往嘴里塞。
我很喜欢那种青的,皮很厚,屁股鼓鼓的橘子,因为它的甜度更好,嚼起来也更有韧劲和厚度。而且剥的时候可以很完整的把一整个皮都松松的剥下来,不会粘一手的橘子皮汁。并且很好收藏。
大人们说说笑笑,拿着筐子和剪刀,手脚麻利的一棵树一棵树摘过去。我们小孩没拿剪刀,经常摘个橘子后面有个洞,这些橘子就得尽快吃掉。
吃多了牙齿也会发酸,而且如果持续一段时间天天吃橘子,整个人的脸和手都会呈现一种橘子黄。所以也不能太贪吃。
橘子从筐里称过后,直接被呼啦呼啦倒到拖拉机的车厢里,一直到夕阳西下,装满满满一车,我们坐在橘子上,拉风的浩浩荡荡回家去。
回家后,妈妈通常会带着我和妹妹,将橘子一个一个抹干,储藏在放谷子的粮仓里。等到了冬天的晚上,吃过晚饭准备泡脚的时候,就爬到粮仓里掏几个出来。这时候青橘子基本都变成了红橘子,我们把橘子皮打开,放在煤炭火边上烤着。烤至微微发热,一边泡脚一边再拿掉橘子皮吃掉。橘子皮放回地炉边烤着,做成陈皮。
那在乡下的冬天的夜里,没有零食物质也相对匮乏的日子里,烤橘子也是我们喜欢的零食。一屋子的橘香是生命之初最温暖的记忆。
2.
眉山是苏轼的故乡,那个地方盛产春天的橘子。有次看《自题金山画像》,“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这一生漂泊无定,心已燃成灰烬的东坡,问及平生功业,却和故乡半分关系也没有?
后来我问自己,如果此刻问我平生功业,那也确实和故乡没啥关系。我能想起来的所有与“功业”有关的事,都在他乡。而故乡,只是这样夜凉如水的晚上,因着一些熟悉的味道,独自一人坐在家里,回想起来的那些懵懂无知且快乐的日子。
蠢萌蠢萌的时候,因为简单,所以快乐;因为简单,所以感知觉会非常的纯粹。橘子的味道就只是橘子的味道,甚至连“故乡”都没有。和你是谁有并无关系,和你有多大功业建树并无关系。只是因为你曾经在,你在那里被生长。
这段日子因为Y情,老家F城也F村。打电话回去,妈妈说,挺好的,隔壁邻居一家地里轮流扯点青菜,每天都够吃;家里几个人凑在一起也可以打桌牌;爸爸挖了200斤红薯,又囤了30斤米,两斤面,每天都吃的很香;浏阳河里抓的小鱼小虾烘干带回家,荤菜也够吃。
从我开始独自过日子起,印象中,父母就好像没有觉得生活难过。这大概也是曾经经历过很艰难的岁月,生活的馈赠吧。
写到尾声,不由自主把手掌放到鼻尖闻一闻,是橘子的味道,还带着一点掌心的温暖。似乎人的味道和橘子的味道,在温度的作用下,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从原本空气中漂散浮逸的感觉,变成一种更为深入和下沉的感觉,确实闻起来更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