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久年
第4 5章上 第4 5章下
宋居寒需赶早班机出国,清晨五点多便被接走了。
他起身时,何故醒了,坐在床头注视着他洗脸、刷牙、换衣,全程缄默。
最后,他重重亲了何故一下,言称几日便归。
何故就这般望着他决然出门。
随后,何故也起了床。他找出行李箱,整理了满满一箱衣物、常用物品,以及出行所需的全部证件、卡和现金。
收拾妥当行李,他开始洗漱、享用早餐、更换衣物。
装扮整齐后,他在书房给母亲致电,表示自己要去欧洲度个长假。母亲甚是欣喜,称稍后会把法国房子的地址与管家的联系方式给他,去法国可住那儿,暑假时再把素素送去与其一同玩耍。
与母亲联系完毕,他分别给顾青裴、庄捷予和陈珊发了消息,沉着冷静地讲自己想去欧洲散心,手机暂且不用,有事发邮件联系。他留下的是曾经为登录同志论坛专门注册的邮箱,无人知晓,还叮嘱他们切勿告知任何人。
完成这一切,他搭乘出租车前往机场,在柜台购买了一张近期飞往欧洲的机票,目的地是阿姆斯特丹。飞机起飞瞬间,何故望着渐远的地面,心脏涌起麻木的痛感。
他作出了最为坚决的诀别,曾经以为至此一刻,自己会崩溃,然而并未如此,只因早在七年前,他已为这一天做了诸多铺垫、进行了无数次演练。他难以言明内心的痛楚,但头脑异常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看清了宋居寒,认清了自己,明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也洞彻了未来。
当宋居寒询问他是否“介意”时,他未曾说谎,的确不介意,只因已然不在乎了,宋居寒的人生,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喜欢一人,默默存于心底时最为纯美,何必取出使其变得丑陋不堪。
他仿若痛饮一场酒,沉醉七年,难以自拔,现今,他的酒终于醒了,醍醐灌顶般地醒了。
所以,他决定去瞧一瞧从未目睹过的世界,趁着尚有此冲动,即刻启程,以防反悔。他期望以世界的广袤,来映照自己作茧自缚的狭隘,并坚决地走出来。
抵达阿姆斯特丹,何故落地的瞬间便心生悔意。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各异的人种,听闻着或懂或不懂的语言,他甚至想乘飞机回家。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购置了一张电话卡,预定了附近的一家酒店,而后乘坐出租车前往。
抵达酒店,他总算感觉舒适了些,洗去一路的疲惫,沉沉睡去。
醒来时,恰好天亮,他让酒店把餐食送至房间,坐在桌前,一边进食,一边欣赏窗外风景,脑海中思考着后续的规划。 最终,他还是未能免俗,开启电脑,着手搜索游记。
荷兰与法国毗邻,往昔前往倒是迅速,可他打算等素素到来时,再同她于法国会合。
他期望在这两个月内,将欧洲游览个遍。
在网上浏览许久,他联络到一家提供定制旅游服务的中国旅行社,拨通电话,工作人员询问他几人拼团,他果断回应:“一个。”
对方怔了怔:“先生,您是要独自游欧洲吗?”
“你们不是还有司机吗?”
“呃,有司机和导游,然而倘若仅有您一人,费用会相当高昂哦。”
“多高?”
“具体得依据您的行程而定,若是我们推荐的常规路线,差不多要五、六万呢。”
何故迟疑了片刻,着实有些昂贵,可他着实不愿与众多陌生人共处:“我只要司机,不要导游,能否便宜些?”
“可以的,我们的司机都能充当半个导游呢。”
“好,我将我期望的行程发给您。”
何故对着欧洲旅游图,工程师的习性展露,精心规划出一条相对最为合理且省时的旅游路线图,传给了旅行社。旅行社与他商讨好行程,他交付定金,静候司机次日来接他启程。
何故伸了伸腰,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至此,他仍觉得一切仿若梦境,自己怎就孤身一人来到了地球的这一端,离家这般遥远。
难道仅仅是为了躲避宋居寒吗?
没错,他着实不想再见到宋居寒,他惧怕自身情绪失控,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就像昨晚望着宋居寒对他温柔微笑的面庞,心中所想却是勒紧他的脖颈。
他迟早得回去,他要求自己回去之时,能够坦然无畏地面对宋居寒。
次日,有人敲响客房的门。
何故早已收拾妥当等待司机,听到声响便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位颇为帅气的年轻人,身着简约的 T 恤和破洞牛仔裤,有着小麦色的肌肤与阳光般的笑容:“嗨,我是 Jurrien Chou,中文名叫周贺一,您就是何先生吧。”
何故与他握了握手:“我是何故。”
“您好您好,我便是您的司机兼导游,接下来的一个月得相互关照啦。”周贺一热情地拿起何故的行李,“何先生,请吧。”
“请。”
周贺一是个十分开朗善谈的年轻人,时常欢笑,他告知何故,自己的爷爷奶奶是最早一批偷渡至荷兰的华人,他在此出生长大,仅回过中国几次。何故极为喜爱他身上那种热情、单纯的气质,有这么个人在路途相伴,想必不会烦闷。
周贺一为他介绍荷兰的风土人情,介绍他们即将前往的城市的大致状况,时不时还跟着音乐哼唱两句,而后自己乐上好一阵。
当何故听到他的车载音乐里有宋居寒的歌曲时,顿感不适。
第45章下
他们起初在阿姆斯特丹市畅玩了一日,夜幕降临时,入住了旅行社所推荐的、位于运河畔的特色酒店。
用过晚餐后,周贺一带他前往红灯区游逛。
何故性格偏向保守,却并不刻板。他望着那纸醉金迷的景象,虽说难以全然接受,但也未发表任何看法。周贺一带他看啥,他便看啥,荷兰在性文化,特别是同性文化方面的开放程度,着实令他眼界大开。
逛得疲惫后,他们便在一家小酒馆内落座,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观看足球比赛。
周贺一是个标准的球迷,谈论起足球滔滔不绝,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当时正值欧洲杯预选赛,他向何故介绍每个国家的优劣,并自豪地表示今年荷兰是夺冠的热门队伍。
何故面带微笑倾听着,心中满是浓浓的羡慕。
一个纯粹、善良、热情且快乐的青年,与他相处,仿佛也能被那无忧无虑的氛围所感染。
晚上,他们返回了酒店。周贺一把他送至酒店门口,笑着询问:“何先生,您上去休息吧,明天我几点来接您?”
何故惊讶道:“你不在这儿住吗?”
“我可住不起呀,一两天还行,我要陪您一个月呢,公司不可能给我预定这么好的酒店。”周贺一眨了眨眼,“我们司机有睡觉的小旅馆,您别管我了。”
“什么样的旅馆?”
“那种十多个人一间的宿舍。”周贺一挠了挠头发,“反正就是睡一觉罢了。”
何故皱起眉头,“你上来跟我一起住吧,这次订的大多是标间,有两张床的,如果是大床,你就打个地铺。”
周贺一愣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何先生。”
“都是男士,有啥关系,反正我就自己。你在那种环境怎么可能休息好,你是司机,我的安全都在你手中,我希望你开了一天车,晚上能睡个好觉。”
周贺一感动地说道:“何先生,您真是太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来吧。”就在何故于欧洲游玩之际,身处京城的宋居寒已是忙得焦头烂额。
“查到什么了,讲。”宋居寒脸色铁青地坐在老板椅中,双眼有些充血,一看便十分疲倦。
“他购买了 17 号早上的机票飞往了阿姆斯特丹,随后用信用卡分别支付了酒店、餐厅以及一家当地旅行社的费用,我们已经黑进了旅行社的电脑,获取了他的行程单。”身着西装的男子将一份资料放到宋居寒面前。
宋居寒翻开查看,都是些寻常的行程安排,他揉了揉眉心:“他下一站是德国,给我预订去柏林的机票。”
“少爷,后天您有一场极为重要的……”
宋居寒加重语气:“给我订机票。”
男人满脸为难地说道:“要是老爷……”
宋居寒狠狠拍了下桌子,目露寒光:“我说,去订机票。”
男人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宋居寒疲倦地靠回椅子里,安静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来,将办公桌上的所有物品都扫落在地。 他紧盯着地上那份轻薄的资料,双目泛红。
为何会这样……
当他结束了墨尔本的慈善义演,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回到京城,携着众多礼物一刻不停地赶到何故家时,迎接他的却是一间空荡的屋子以及一部已关机的电话。
他慌神了。
其实在那天分别之际,他便有所察觉,只是未曾深思,在墨尔本的那些日子,他总是心不在焉,活动一结束便匆忙返程。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见到何故,以驱散内心的忐忑。
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何故离开了。
未留只言片语,未留任何联系方式,就这样决然地走了。
宋居寒当时坐在沙发上,竟无力站起。他四肢绵软,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他并非担忧寻不到何故,他所惧怕的,是何故带着何种心境不辞而别。
当他询问何故是否介意之时,他竟以为何故真的毫不介意……他怎能以为何故真的毫不介意?!
为何,为何何故一言不发!宋居寒带着简便的行李以及半身的伤,登上了飞机。他出门前与他父亲的保镖展开了一场搏斗,最终他获胜了。
此刻他的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何故。
自从与何故失去联系,那种让人通体生寒的恐惧便时刻萦绕着他,仿佛他若此刻不去找寻何故,何故就可能永远消逝。
抵达柏林,他已然疲惫不堪,但依旧依据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旅行社为何故预订的酒店。他行至前台,称自己是何故的朋友,前台给何故的房间拨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
此刻仍是白天,他们想必是外出游玩了,宋居寒便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待,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那旋转门。实际上他手中握有何故司机的电话,然而他不愿打草惊蛇,他想知晓何故见到他时,面容会呈现何种神情。
会不会……会不会何故只是在闹脾气,只要他好好安抚,何故就会随他回去?不回去也无妨,何故想去何处游玩,他能够相伴,他绝不容许何故就这般轻易地消失。 从白昼一直等到日暮黄昏,一位身材瘦高的亚洲青年走了进来。当经过他身旁时,突然停住,迅速转过头望向他,双目惊讶地睁大。
宋居寒原以为在德国无人能识得他,思绪杂乱间,也未做任何掩饰,就这样与那青年对视着。
青年奔了过来,激动地说道:“你你你,难道你是宋居寒?天呐,真的是你!”
宋居寒冷漠地看着他。
青年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我特别喜欢你的歌,能给我签个名吗?”
宋居寒点了点头。
青年在兜里摸索半天,也没找到纸,索性跑到前台借了支笔,让宋居寒把名字签在他的衬衫上。
宋居寒只想赶快将其打发,潦草地签完了名字。
青年连连道谢,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周贺一拿着何故的外套,离开房间,朝着酒店附近的餐厅赶去。他们游玩了一整天,就近选了家餐厅用餐,可餐厅里的空调温度过低,何故表示觉得冷,他便返回去拿衣服。
没料到竟在酒店大堂遇见了宋居寒!
周贺一兴奋得脚步都有些飘忽。
在荷兰的华人圈子不大,大家的喜好通常有很多共性,他们这些年轻人常常哼唱宋居寒的歌,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回到餐厅,周贺一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何故笑着问:“是捡到钱啦,这么开心。”
“比捡到钱还开心!”周贺一满脸笑容地说道,“我碰到自己的偶像了,天呐,这世界也太小了吧,到现在我都难以置信。”
“哦?是谁呀?C罗吗?”
“不是。”周贺一神秘兮兮地说,“您绝对猜不到,是宋、居、寒!”
何故脸色微变,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宋居寒?”
“是啊,您不可能不认识他吧,中国难道还有人不认识宋居寒?”
何故放在餐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成拳:“他为何会来这里?”
“不清楚啊,可能是来度假的吧,而且更巧的是,他和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我在大堂碰到的他。”周贺一拽着自己衬衫的下摆,“您瞧,他给我签名了。”
何故伸手拿起香槟,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平静地说道:“贺一,从现在起,你什么都别问。吃完晚餐,你回酒店把我的行李取出来,办理退房,然后通知旅行社,将之后所有预定的酒店都取消,接下来的行程,我们自己订酒店,并且不能告知任何人。晚上我们再取足现金,之后尽量用现金结账……你的车有卫星追踪吗?”
“……没有。”周贺一傻眼了,支吾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何先生,您是特工吗?”何故闭上双眼:“我说了什么都别问,我给你钱,你照我说的做,我不会让你做违法或者危险的事。”
“哦,哦哦,好。”周贺一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再追问了。
何故掩饰地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酒。
宋居寒,你究竟想怎样?不管你想做什么,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